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深淵上的火 | 上頁 下頁 |
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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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二天,行腳正背靠背坐在自己房間梯級上,女王來看他了。一個人來,穿著一件樣式簡單的綠色外套。這件外套他還記得,上次來時見她穿過。 他沒有鞠躬致敬,也沒有迎候。她冷淡地看了他一會兒,在離他幾碼外坐下。 「兩腿異形怎麼樣了?」他問道。 「我把箭頭拔出來了,傷口也縫好了。我想它會沒事的,大臣們都很高興。那東西不像是個有理性的生物,捆上之後還不停掙扎,好像根本沒有外科手術的概念……你的頭怎麼樣?」 「還好,只要不亂動就沒事。」受傷的頭下面的身體——疤瘌——躺在門背後的暗角裡,「我覺得震膜己經好了,幾天後就沒事了。」 「那就好。」震膜要是不能復原,意味著大腦會不斷出問題,也許不得不換個新組件,還有一件痛苦的事:替那個進入思想寂然無聲的動物狀態的單體找個歸宿,「我沒忘記你,浪遊者。成員全都不同了,可你還是從前那個浪遊者。肯定有不少奇遇吧。你來了,我很高興。」 「過去我跟那位了不起的木王相處很愉快,所以我才會回來。」 她一個腦袋一偏,用嘲弄的語氣道:「過去那位了不起的木王,就是說,現在這個廢物組合不怎麼樣囉?」他聳聳肩:「出什麼事了?」 她沒有立即回答。好長時間,兩人就這樣坐著,目光投向窗外的城市。這個下午烏雲密佈,隨時可能下雨。峽灣裡吹來的涼風吹在他的嘴唇眼睛上,有點針刺的感覺。木女王哆嗦一下,身上的毛聳起來一點。她終於開口了:「我始終保持著自己的自我意識,六百多年了——這還只是前爪的算法。這麼長時間,變成現在這副樣子,我想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以前怎麼沒見你變成這副糟糕模樣?」行腳平常說話不這麼沖,可對方身上有什麼東西激起了他的魯莽性子。 「你說得對。一般人要是像我這樣幾個世紀長期血親婚配,早成白癡了。我的方法高明得多。我知道自己應該和誰交配,之後會產下什麼樣的後代,出生的幼崽哪些應當作為組件留在我的共生休內,哪些應當送出去,融入別的共生體。所以,我的一代代組件都是我自己的骨肉,我的記憶也總是由我自己的骨肉承載。我始終保持著完全的自我意識。可惜,我高明得還不夠——也許我想實現的目標從根本上說是不可能的。選擇越來越難了,最後不得不在大腦缺陷和身體缺陷之間作出選擇。」她擦了擦淌涎水的組件的嘴,除了那個瞎子,所有成員的目光都投向窗外的城市,「知道嗎,這幾天的天氣是整個夏季最好的。萬物蔥蘢,拼命汲取這個季節的暖意。」確實,綠色正向四面鋪展,城裡山上羽樹綠茸茸的一片,附近山坡上所見皆是蕨類,灌木叢竭力向海峽邊連綿不斷的山頭衝刺。「我愛這個地方。」 他早就知道,身為木城之王絕非易事。「你在這裡創造的是一項奇跡,我在全世界各個地方不斷聽到別人談起木城……而且,我敢說,這裡的一半共生體都跟你有血緣關係。」 「是啊。隨便哪個尋花問柳的人,做夢也不敢跟我比。我從來沒少過情人,即使我自己用不著再添組件,不需要幼崽。有時候,我覺得生的那麼多幼崽才是我最成功的實驗項目,像斯庫魯皮羅和維恩戴西歐斯的成員體絕大多數都是我的後裔……但是話說回來,剜刀也是。」 喔!最後這一位的組件居然大多也是女王的後裔,行腳還真不知道。 「最後幾十年裡,我多多少少有點認命了。到底還是勝不過永恆啊。不久我就會放手了,散掉自我意識。我正讓內閣逐漸接手——等我已經不再是我時,我還怎麼統治?我把越來越多的時間放在藝術上,那些鑲嵌畫你也看見了。」 「是啊。畫得太美了!」 「哪天讓你看看我怎麼嵌畫的。弄起來很繁瑣,不過我是越來越熟練了。還能保持自我的最後幾年搞搞這個倒不錯。可是現在——你跟你那位異形改變了一切。真該死!這種事要是發生在哪怕一百年前也好啊。有了這個切入點,我會創造出什麼樣的前景呀!你知道,我們正在研究你那個『畫匣子』。裡頭的畫真是太精細了,我們這個世界上沒什麼比得上。有點像我的鑲嵌畫——每幅圖畫都是數百萬個彩色小點拼成的,那些小點真是太小了,要是沒有寫寫畫畫的透鏡,我們簡直分辨不出來。這種畫,那個畫匣子眨眼工夫就能變出幾千個,快極了,看上去是活動的。唉,都怪你那個外星人,我的畫比起來還不如沒斷奶的幼崽在搖籃裡的亂塗亂抹。」 木城的女王抽泣起來,聲音卻充滿怨懟:「看吧,整個世界就要天翻地覆,我這種廢物組合卻趕不上了!」 行腳想都沒想,一個組件朝女王挪近了些。太近了,非常不得體:八碼,五碼。腦海裡一陣模糊,兩人的意識混雜在一起。但他仍能覺察到,她的情緒漸漸緩和下來。 她的意識也有些恍惚了,女王遲鈍地笑起來:「謝謝你……你居然會同情我。我生活裡隨便什麼不得了的大事,浪遊者看來都是小事一樁。對嗎?」 「這種話挺傷人的。」他只想得出這一句反駁的話。 「我說的是事實,你們浪遊者總是變來變去、變來變去——」她的一隻成員湊了過來。兩人現在已經幾乎靠在一起,動腦子想問題更困難了。 行腳的話說得很慢,一個字一個字向外吐,只盼別忘了自己想說的是什麼:「但我還是保住了自我意識,我是個浪遊者,可我仍舊是我。」一個靈感閃過,戰鬥或親密接觸所產生的一片嘈雜中有時也會有靈感閃現,「還有——現在兩腿異形從天而降,我想這個世界肯定會發生改變,木女王這個時候不再理會舊有世界的那一套,放眼向前看,這不是正好嗎?」 她笑了。頭腦的混淆模糊更厲害了,不過這是一種甜蜜的混淆。「我……還……真沒這麼想過。是作出改變的時候了……」 行腳走進她之中,兩個共生體混雜著,頸背廝磨,思維融成一片甜蜜的混響。他們最後一個清醒念頭是跌跌撞撞走上梯級,走進他的房間。 下午將盡時,木女工帶著那個畫匣子來到斯庫魯皮羅的實驗室。斯庫魯皮羅和維恩戴西歐斯已經到了,寫寫畫畫·賈奎拉瑪弗安也在,站的地方離其他人很遠,比禮儀要求的更遠些。女王進來時,屋裡正在爭執不下。放在幾天前,這種爭吵會讓她很惱火,但現在不同了。她攙扶著自己行動不便的成員,用涎水成員的眼睛打量房間,微笑著。幾年來,女王從沒感覺像今天這麼好。她已經拿定主意,正付諸實行,前面是全新的歷程。 一見女王進來,寫寫畫畫笑逐顏開:「您看過行腳的情況了嗎?他還好嗎?」 「他很好,很好,非常好。」哎呀。用不著告訴他們行腳的情況好到什麼程度!「我是說,他馬上就會徹底復原。」 「陛下,我對您和您的大夫們感激不盡,威克烏阿拉克疤瘌是一個非常好的共生體。可他的身體……我——我是說,雖說他是個浪遊者,可也不能像換衣服一樣天天更換組件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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