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深淵上的火 | 上頁 下頁 |
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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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奎拉瑪弗安拖著雪橇,威克烏阿拉克疤瘌趾高氣揚走在前頭,儘量擺出不可一世的官架子。有了疤瘌,做到這一點不難。這個組件活脫脫一副精明強幹、殺氣騰騰的武夫相,只有共生體的其他成員才知道它內心的軟弱。 就快下到岸邊了。 路寬了些,還粗粗鋪過。他知道港口堡壘就在他們上方,隱在樹林後。太陽已經不在北面,正從東邊冉冉升起。鮮花遍地,白的紅的紫的,微風中粉絮飛揚——北極的夏天白日無盡,對植物大有好處。走在灑滿陽光的鵝卵石鋪就的路上,幾乎讓人忘記了山頭的血戰。 兩人很快碰上了第一道警戒線。組成一圈圈警戒線的人挺有意思。不是特別聰明,但除了在熱帶地區,你再也找不出比警戒線更大的共生體。傳說中有長達十幾英里的共生體警戒線,組件多達數千個。行腳見過的最大的有將近一百個組件。弄一群平平常常的普通人,訓練他們拉成一線散開,不再是一個個共生體,而是單獨的個體。只要每個個體離鄰近的個體不超過幾碼遠,就能保持一定智力,相當於一個三體。整個共生體警戒線的智力也高不到哪兒去,一個念頭傳遞到每個個體需要好幾秒鐘時間,這種條件下不可能有什麼深刻思想。但是,警戒線有個最了不起的長處:對自己的組件遇上什麼情況瞭解得飛快。一旦任何組件受到襲擊,整條等戒線馬上就會知道,速度之快,和聲音的傳遞速度相同。行腳從前曾在警戒線裡幹過,那種體驗真不舒服,但不沉悶,比孤零零一個哨兵強多了。智力水平降到替戒線的地步,你很難感受到厭倦情緒。 在那兒!一個警戒線組件從樹後探出腦袋,喝令他們站住。威克烏阿拉克疤瘌知道口令,毫無問題便通過外圈警戒線,但信息已經傳了出去,整條線都知道了兩人的長相。當然,港口堡壘裡的正常士兵也知道了。媽的,沒別的辦法,只好硬著頭皮把這個瘋狂計劃進行到底。他和寫寫畫畫還有外星異形又通過兩條內圈警戒線,已經能聞到海水的氣味了。他們鑽出樹林,來到岩石砌就的碼頭。水面閃爍著萬點銀光,兩根系纜樁之間,一艘龐大的組合艦上下起伏,斜斜的船桅像一片沒有樹葉的森林。兩人可以望見海中一英里外的秘島。他的組件中有的把秘島當成個尋常地方,有的則充滿敬畏。那裡就是中心,遍及全世界的「剔割運動」的中心。就在那些陰沉沉的塔樓上,偉大的剜刀完成他的實驗、寫下他的著作……策劃著、安排著,要統治全球。 碼頭上有些人,大多在做日常維護工作:縫製風帆、系緊雙體船。他們帶著強烈的好奇心注視著過來的雪橇,但沒有一個人接近。看來我們可以不慌不忙走到碼頭邊,選一隻組合艦外緣的雙體船,砍斷將它和組合艦其他部分系在一起的纜繩,走。不過單憑碼頭上的人就能攔下他們,他們一嚷嚷起來,准會把剛才看見的港口堡壘附近的部隊召來。說實話,那兒到現在都沒人出來盤查他們,真有點兒奇怪。 這些船比南海地區的粗笨些。一方面是外觀不行,剜刀嚴令禁止裝飾船隻;還有功能方面的原因。這裡的船是運載部隊用的,而且必須適應冬夏兩個季節。但他很有把握,只要有駕船的機會,這種船他對付得了。他走到碼頭盡處,嗯,運氣不錯,身邊就是組合艦首右緣的雙體船,看樣子速度很快,補給品也很充分。可能是一艘遠程偵察船。 「呀,山上出事了。」寫寫畫畫一隻腦袋朝港口堡壘的方向猛地一抬。 部隊迅速收攏——集體敬禮?五名侍從奔過步兵隊列,堡壘碉樓上軍號齊鳴。這種場面疤瘌以前見過,但行腳目前還信不過這個組件的記憶。怎麼會——堡壘上升起一面紅黃相間的大旗,碼頭上的士兵和船員齊齊趴下,匍匐在地。行腳也跟著臥倒,悄聲提醒寫寫畫畫:「趴下!」 「這到底——?」 「剜刀的帥旗……一打出這面旗,就是說他親自出馬了!」 「不可能。」六個十天之前,剜刀已經被人刺死在共和國。暴民們把他撕成了碎片,還當場殺死了他的十多個高級助手。共和國政治警察宣稱,刺刀的所有屍體都已被發現……只有他們的話,沒有證據。 堡壘前方,一個共生體馳過士兵和侍從組成的隊列,肩頭金銀徽記閃閃發亮。寫寫畫畫將一個組件挨挨擦擦蹭到系纜樁後,偷偷摸摸掏出眼睛工具。過了一會兒,「老天爺……是泰娜瑟克特!」 「她要是剜刀,那我也差不多了。」行腳道。他們和泰娜瑟克特從東界便結伴同行,一路穿過冰牙地區。一看就知道她是個新組合,還沒有徹底融為一體。很靦腆內向的一個人,內心卻蘊含著激情。行腳早就覺得泰娜瑟克特性格中暗藏著一絲鋒芒,有點令人不寒而慄……現在總算明白鋒芒是從哪兒來的了。看來,至少剜刀的某些組件逃過了刺殺,而他和寫寫畫畫便同這些剜刀組件一起度過了整整三個十天。行腳打了個哆嗦。 堡壘大門口,那個名叫泰娜瑟克特的共生體轉過身來,面對部隊和侍從。她一揮手,軍號再次長鳴。新組合的行腳明白號聲的意思:收兵號。士兵們把肚皮壓到接近地面的高度,向堡壘齊步前進。行腳壓下心中湧出的想跟上隊伍的衝動。寫寫畫畫朝他轉過頭來,行腳點點頭。正需要奇跡,奇跡便出現了。這是敵人自己送上門來的大好機會。寫寫畫畫慢吞吞溜向碼頭盡處,把雪橇隱在暗影裡。 沒有一個人回頭張望。理由很明白:威克烏阿拉克疤瘌還記得那些膽敢藐視收兵號的人的下場。「把異形拖到艦首右緣那艘雙體船上。」他吩咐賈奎拉瑪弗安,自己縱身躍過碼頭,幾個組件分落組合艦各處。重新回到隨波蕩漾的船板上,感覺真好。組件們各自朝著不同方向漂蕩!他東奔西走,嗅著船頭的石弩,聽著船殼和纜繩發出的吱呀聲。 疤痢是步兵,不是水手,那件重要的事他一點兒也不知道。 「你找什麼?」傳來寫寫畫畫高頻談話的噝噝聲。 「進水孔開關。」不知在哪兒,這個地區的船跟南海的完全不一樣。 「咳,」寫寫畫畫道,「小事一樁。這些是北極船,有塊活動板子,後面的船殼薄得很。」兩個組件跳進船底不見了,一兩秒鐘後,砰的一聲響,兩個腦袋又鑽了出來,抖抖頭上的水。他反被自己的成功嚇了一跳,接著咧開嘴笑了,神情似乎是說:「這有什麼,書上都寫著呢。」 威克烏阿拉克疤瘌也找到了。活動板子看上去像船員鋪位,一拉就開,後面的木頭戰斧很容易劈開。他猛砍起來,一隻腦袋始終探在艙外,看是否引起了別人注意。兩人猛鑿組合艦首那一排,第一排一沉,泊在後面的雙體船出來追擊時就會大費周章。 哎呀。一個船員回頭朝這邊看了一眼,部分組件繼續跟著隊伍上山,部分組件則陣陣衝動,想沖向碼頭。但軍號又一次響起來了,命令是不能違抗的,船員只有順從的份兒。不過他驚慌的哀鳴已經惹得其他人的腦袋也轉向這個方向。 沒時間蹺手踢腳幹活了。行腳急如星火,奔回最右側那艘雙體船。寫寫畫畫割開把這艘船和組合艦其他船隻聯在一起的纜繩。「你劃過船嗎?」行腳問。真是個傻問題。 「這個嘛,我在書上——」 「得了!」行腳把對方的組件一古腦兒全轟進右舷艙裡。「照料異形,別讓它死了。趴低點。別出聲!」這只船他一個人就弄得動,不過得用上全部組件,全神貫注。擾人的思想聲越少,就越好。 行腳長篙一撐,雙體船脫離組合艦。鑿開的那一排還沒開始下沉,不過已經能看到水直往上灌。他調轉撐篙,用上面的鉤子把離他最近的一隻船鉤過來,填補自己的雙體船離去後留下的缺口。再過五分鐘,這裡剩下的便只有一排伸出水面的船桅了。五分鐘。要不是剜刀的收兵號,他們絕對鑽不了這個空子。上面的堡壘旁,士兵們都轉了過來,朝港口指指點點。但他們必須等著剜刀——泰娜瑟克特發號施令。不久便會有某個高級軍官下定決心,不顧收兵號,率領部隊趕下來。問題是,這段時間有多長? 他扯起船帆。 船帆兜滿了風,雙體船駛出港口。行腳竄過來跳過去,幾張嘴裡緊緊叼著帆索。雖說羅姆死了,可他的記憶重又湧上心頭:海水的鹹味、駕船的技巧。帆索忽而繃緊,忽而鬆弛,他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風向正得力。海風吹送著鼓著風帆、又窄又長的雙體船,鐵木製成的帆柱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 剔割分子沖下山坡。弓箭手們紮住腳步,緊接著便是一陣箭雨飛來。行腳猛地一扯帆索,雙體船一個左轉。寫寫畫畫跳起來,用身體替異形擋箭。只見右前方水花四濺,但船身只中了幾箭。行腳連連扯著帆索,左拐右轉走著之字形,片刻後便將脫離弩箭射程。戰士們沖進碼頭,見了組合艦的情形,頓時大喊起來。組合艦艦首的一排船已經沉沒了,戰艦錨地前方是一片沉船。還有,射程更遠的石弩全都安裝在艦首部分。 行腳撥正船頭,直奔南方而去,把港口拋在身後。雙體船右舷外就是秘島南端,城堡的塔樓陰森森聳立在空中。他知道島上有重型石弩,秘島港口裡還有一些快船。只要再過幾分鐘,就算石弩快船也奈何他們不得了。現在他漸漸認識到自己手裡這只船是多麼靈活輕快。本來應該猜到的,艦首翼側的位置上停的肯定是剔割分子最好的船,准是用於偵察和追逐的。 賈奎拉瑪弗安一個摞一個站在他那只船體的尾部,越過海面瞭望大陸岸邊那個港口。碼頭頂端,士兵、船員和侍從擠成意識散亂的一大群。就算在這裡也能感到,那個地方已經成了個狂怒沮喪的瘋人院。寫寫畫畫意識到,他們這回總算死裡逃生了。一個傻笑掠過他的幾個組件。寫寫畫畫爬上一根橫桅,朝空中一跳,一個組件向敵人一豎。為了做這個下流姿勢,他差點掉進水裡。但對方看見了。遠處的怒火猛然間愈加熾烈。 駛離秘島南端很遠了,就算島上的石弩也拿他們沒辦法。大陸上的共生體們已經從視線中消失,只能望見綠色森林映襯下紅黃相間的一塊,那是晨風中獵獵招展的剜刀帥旗。 行腳的全體組件舉目眺望遠方窄窄一道黑邊,鯨魚島,呈弧形接近大陸。他的疤瘌組件知道,那裡是重兵把守的咽喉要地。要在平時,那裡就是他們的葬身之地。幸好駐守該處的弓箭手已經抽調去參加伏擊戰了,島上的石弩又正在大修。 ……奇跡呀。他們活著,自由,擁有他全部浪遊生涯中最珍貴的發現。他欣喜若狂,放聲高呼,把賈奎拉瑪弗安嚇得一縮身。歡呼聲在點綴著白雪的綠色山丘間回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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