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深淵上的火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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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姆吐出最後一口氣,永遠不能再見天空了。威克烏阿拉克羅姆的意識忽地散亂。不是熾烈戰鬥中那種意識中斷,也不是熟睡中組件之間下意識的友善的卿濃。第四個組件突地消失,只剩下三個。這三個竭力拼湊,費盡心機想重新組合成為一個完整的人。三個單體或者呆立,或者焦躁不安地輕輕跑動。四面八方都有危險,這個三體卻一點也意識不到。它側著身子膽怯地靠近蹲在旁邊的一個六位一體,充滿期冀——賈奎拉瑪弗安?——對方卻把它轟開。它緊張地盯著那一大群亂哄哄的傷兵。那裡可以找到什麼,彌補它。那裡有它渴望的完整……也有癲狂。 一個腰腿長著大疤瘌的雄性單體孤零零蹲在傷兵堆邊上。它的目光迎上這個屯體的視線,隨即慢慢爬過中間的空地。威克、烏阿和拉克倒退幾步,豎起毛髮。既害怕,又期待。疤痢比他們三個中任何一個至少大一半以上。 ……我這是在哪兒?……你能收留我嗎?成為你的一部分……求求你?它的求偶哀號夾帶著記憶,混雜糾纏的一大堆記憶,大多無法分辨:流血、戰鬥,還有之前的軍事訓練。不知怎麼,這個單體對它的記憶怕得要死,強烈程度不遜於其他任何事。它把糊滿幹結血塊的鼻子壓在地上,肚皮貼地朝三體爬來。對面三個對隨機交媾充滿恐懼,差點拔腿就逃。一步步後退,退進空闊的草地。對方仍然跟著,但移動得很慢,慢慢爬上前來。烏阿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朝那個陌生者走了兩步。她伸長脖子,沿著對方的喉頭仔細嗅著。威克和拉克也從兩側挨近疤瘌。 局部融合一閃:汗水、鮮血、傷痕——真是地獄中的組合。這個玩世不恭的念頭不知從何而來,同時掠過四個頭腦。融合才成便又中斷,剩下的只有三隻動物,舔著第四只的臉。 行腳抬起頭,用新的眼睛打量四周的草地。方才的幾分鐘裡他的頭腦散了。草地上,第十突擊步兵團①的傷員還是和剛才一樣,剜刀的侍從仍舊在異形的貨箱旁忙碌著。賈奎拉瑪弗安緩緩後退,臉上的表情既是敬畏,又是恐懼。行腳低下一隻腦袋,輕聲道:「我不會出賣你,寫寫畫畫。」 ①新添了疤瘌這個組件後,它的記憶觸入整體,行腳於是知道了部隊番號等情況。 間諜一愣:「是你嗎,行腳?」 「多少算是吧。」還是行腳,卻再也不是威克烏阿拉克羅姆了。 「你、你怎麼辦到的?你、你不是才死了一個……」 「我是個浪遊者,你忘了?我們一輩子都是這麼過來的。」聲音帶著一絲自嘲。過去幾天裡賈奎拉瑪弗安一直就這個問題滔滔不絕,說的全是些老掉牙的陳詞濫調。不過就算是陳詞濫調,其中也有幾分真實。現在,行腳·威克烏阿拉克……疤瘌已經感到自己是一個完整的人了。說不定這個新組合真還有點希望。 「噢,嗯,這個……我們現在該怎麼辦?」間諜的幾隻腦袋朝各個方向張望,帶著提心吊膽的眼神,注視行腳的那一雙是最不安的。 現在輪到威克烏阿拉克疤痢搞不清狀況了。他到現在這個地方來究竟想做什麼?為什麼要殺死那個奇特的敵人……不對,那件事是突擊步兵幹的。不管疤瘌有什麼記憶,那種事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和寫寫畫畫是來……是來搭救外星異形的!救出盡可能多的異形組件。行腳死死抓住自己的記憶不放手,也不評頭論足,只管保存起來。這份記憶是真實的,是過去的自己留下的,他一定要保留住。他朝最後看見那個外星組件的方向望瞭望,白衣侍從和雪橇已經看不見了,但他走的路線倒是很清楚。 「努把力,我們還是能把活著的那個奪過來。」他對賈奎拉瑪弗安道。 寫寫畫畫兜了幾個圈子,現在他不像方才那麼積極了:「好吧,我跟著你,我的朋友。」 威克烏阿拉克疤瘌神了神自己的作戰服,刷掉上面幹結的血塊,昂首挺胸踏過草地,從剜刀的侍從身旁走過。距離相當近,只有一百碼左右。侍從們仍舊圍在敵人周圍——不對,圍在飛行房子周圍。他啪地敬了個標準的軍禮,侍從們壓根兒沒理會。賈奎拉瑪弗安手持兩副十字弩跟在他身後,竭力模仿行腳高視闊步的步伐,但他實在不是那份材料①。 ①指寫寫畫畫的組件中缺乏疤瘌那種成員。 兩人走過小山頂的哨卡,沿著山坡向下走進暗影裡。傷兵的聲音漸漸聽不清了。威克烏阿拉克疤瘌加快步伐小跑起來,在坑坑窪窪彎來繞去的下山路上跑得輕鬆自如。從這裡他能望見港口,船還停在碼頭邊,碼頭附近也沒多少活動跡象。身後的寫寫畫畫慌裡慌張廢話不停,行腳不加理會,跑得更快了。組合成型初期的混沌狀態中,他覺得自己的信心更足了。他的新組件疤瘌從前是一個步兵指揮官的一部分,長於格鬥。那個軍官共生體對港口和城堡的情況了如指掌,還知道當天所有口令。 又拐過兩個彎,他們趕上了刻刀的白衣侍從和他的雪橇。「等等!」行腳喊道,「向你傳達鐵大人的最新命令。」這是他第一次回想起鐵大人。名字一出口,只覺得一股寒顫滾下脊樑骨。侍從鬆開雪橇,朝他們轉過身來。威克烏阿拉克疤瘌不知道他的名字,但記得這個人:官銜相當高,傲慢自大的混蛋。真希奇,他竟然會親自拉雪橇。 行腳抵近到白衣侍從二十碼處才停下腳步。賈奎拉瑪弗安站在山道上一個拐彎處,對方看不見他的十字弩。侍從緊張地看看行腳,又望望坡道上方的寫寫畫畫。 「你們兩個想幹什麼?"他起疑心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威克烏阿拉克疤痢振作精神,準備來個致命一擊……正在這時,他的四個組件突然統一不起來了,各行其是。新組合常見的眩暈把他搞得昏頭漲腦。即將大開殺戒的緊要關頭,疤瘌竟對廝殺產生了強烈的懼意,讓他下不了手。該死!威克烏阿拉克疤瘌絞盡腦汁想找點話來應付,幸好殺機一去,他的組合記憶又統一起來,自然湧現:「這是鐵大人的意圖,命令你把這個東西交給我們送到港口。你呢,嗯,你回到入侵者那個會飛的東西那裡去。」 白衣侍從幾隻舌頭舔舔嘴唇,眼睛警覺地掃過行腳和寫寫畫畫的軍服。「假貨!」他大喊道,同時一個組件撲向雪橇,前爪閃爍著金屬的冷光。他想殺死異形! 高處一聲弓弦響,組件一頭栽倒,眼窩裡露出一截箭頭。威克烏阿拉克疤瘌沖向其他組件,裹著疤瘌並力向前。一陣眩暈,眨眼間他再次成為一個整體,挾著死亡的呼嘯殺向對方剩下的四名組件。兩個共生體撞在一起。疤瘌抓起一個摔下山去。羽箭尖嘯著擦身而過,威克、烏阿和拉克扭動身軀,戰斧劈殺著沒有倒下的任何對象。 一切安靜下來,行腳再次恢復了神柯。侍從的三個組件歪歪斜斜躺在山道上,血流滿地,屍體邊的山道浸得滑膩膩的。他把屍體推下山坡,和他的疤瘌摔死的那個做一堆。侍從的組件一個沒逃掉,絕殺了。是他一手做的事。他癱倒在地,意識散亂,共生體分裂了,又成了四個。 「異形,還活著!」寫寫畫畫道。他站在雪橇邊嗅著那個螳螂似的軀體,「不過沒有意識了。」他幾張嘴叼起雪橇杆,看著行腳,「現在……現在怎麼辦,行腳?」 行腳躺在地上,努力把分裂的思維聚成一體。真的,現在怎麼辦?他怎麼會捲進這些麻煩?只能歸咎於新組合的渾渾噩噩,居然以為自己能把異形救出來,真是全無理智。現在他算被這件事死死纏住了。該死,該死!他的一部分爬到路邊,四下張望。好像沒引起別人注意。碼頭的船仍舊空著,部隊大多仍留在山上。毫無疑問,其他侍從已經把死去的異形送進了港口堡壘。他們什麼時候才會啟航,穿過海峽返回秘島?等這裡這位一塊兒走? 「也許咱們可以弄幾條船,向南邊逃。」寫寫畫畫道。好一個天才。難道他不知道港口周圍肯定佈滿警戒線嗎?就算知道口令,穿過第一個哨卡後人家肯定會立即上報。僥倖逃脫的機會只有百萬分之一。這還是因為有了疤瘌加盟,否則的話連這點機會都沒有,可能性等於零。 他細細打量躺在雪橇上的生物。真是太奇特了,卻又真真切切存在著。奇特的還不僅僅是那個生物本身(儘管它已經奇特到了極點),它的一切都怪。衣服血跡斑斑,但料子卻比行腳見過的任何衣料都精緻。這東西身旁塞著個粉紅色的枕頭,縫製精美絕倫。靈光一閃,他意識到這准是外星異形的藝術品,枕頭上還繡著個鼻子長長的動物哩。 好吧,逃出港口的機會只有百萬分之一,但眼前這東西值得冒這麼大風險。 「……咱們再往下走幾步。」他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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