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深淵上的火 | 上頁 下頁
一〇


  可話又說回來——話又說回來,這麼多世紀以來他浪跡全球,卻從來沒有碰上眼下這麼驚人的奇遇。結識外星異形,成為它們中的一員……誘惑之大,遠遠超過了理智。

  「我說,」寫寫畫畫道,「我們大可以下去跟傷兵混在一起。只要能走過戰場,咱們就有機會接近最後那個異形組件,仔細瞧瞧它,不用冒多大危險。」賈奎拉瑪弗安說著說著,已經動身從剛才的觀察位置上退了下來,東兜西轉,想找一條不會暴露自己的小路下去。威克烏阿拉克羅姆左右為難,既想跟上去,又躊躇不前。去他的,賈奎拉瑪弗安承認他是個間諜,又隨身帶著那麼好的工具,肯定是長湖共和國最高級別的情報機關發給他的。這傢伙肯定是個老手……

  行腳看看兩人所在的山丘,又朝山谷很快掃了一眼。看不見泰娜瑟克特,也沒發現其他人。共生體的幾個組件從各自藏身的洞穴裡爬出來,跟上間諜。

  兩人盡可能潛行在北面太陽投下的陰影中,沒有暗角時便從一個山丘摸到另一個山丘。眼看就要碰上第一個傷員,寫寫畫畫說了句話,算得上這個下午最嚇人的一句話:「哎,別擔心。這種事兒,我在書上讀得多了。」

  殘體和傷兵組成的一大群烏合之眾是極其恐怖的,能把人的意識徹底攪散。單體、雙體、三體,還有幾個四體。殘體們漫無目的地晃來晃去,完全失去了自製力,不住發出求偶的哀號。大多數情形下,這麼多人擠在幾畝大小的狹小地段,幾乎必然產生眾人意識相混的混響效應。他確實也發現了某些交媾活動,還有些殘體在互相審視,判斷融合的可能性。但絕大多數殘體受創過深,不可能有正常反應。威克烏阿拉克羅姆不禁自問,儘管剔割分子高談理性,說不定他們當真會對手下士兵的殘體放任不管,任憑他們自行組合。如果真是這樣,准會出現不少變態或殘疾的新共生體。

  離那一群無理智亂眾更近了,行腳·威克烏阿拉克羅姆覺得自己越來越難以保持清醒意識。只有竭盡全力才能記住自己是誰,記住自己的任務:到草地那一邊去,不要引起別人注意。

  紛雜的念頭,越來越控制不住,聲音越來越大,接連不斷撞擊著他的腦海:

  ……真想見血,衝殺過去……

  ……異形前爪裡有個亮晶晶的金屬東西……她胸口一定很疼……咯著血,倒下去……

  ……新兵訓練營,還有這之前,有個兄弟並進了我的共生體,對我真好……鐵大人說我們在進行的是一場偉大的實驗……

  穿過灌木叢,沖向那個僵直的爪子伸出來的怪物。腳爪扣著鋒利的鐵爪尖,跳呀。砍進怪物的喉頭。血噴得老高。

  ……我這是在哪兒……你能收留我嗎?成為你的一部分……求求你?最後這個問題讓行腳猛地一轉身。請求十分強烈,就在近旁。一個單體嗅著他。他尖叫一聲,把那個殘體趕走,自己跑進一塊沒什麼人的開闊處。在他前面,賈奎……賈……叫什麼來著?他的情形比行腳強不到哪兒去。行腳現在混在亂眾裡,幾乎沒有被識破的可能,但他已經開始對自己能不能穿過草地產生懷疑了。行腳有四個組件,四周轉來轉去全是單體。在他右手邊有個四體已經開始大肆強xx,單體雙體只要經過便不管不顧一把抓住。威克、烏阿、拉克、羅姆,(散成了四個單體),他們拼命回想,自己為什麼到這個地方來,要到什麼地方去。集中注意力,抓住最直接的感受:這究竟是什麼地方。一股噴火兵的火水發出的煤煙味兒……一窩一窩蚊蠅,黑壓壓叮在一個個血窪裡。

  過了好長好長時間,足足好幾分鐘。

  威克—烏阿—拉克—羅姆(漸漸收攏了)向前望去。差不多快走出這一片狼藉了,已經接近南端。他掙扎著爬到一塊乾淨地面,有的組件嘔吐了,他癱倒在地。神智漸漸恢復。威克烏阿拉克羅姆抬起頭,見賈奎拉瑪弗安還混在人群裡沒掙扎出來。寫寫畫畫是個大塊頭,六位一體,卻比行腳更慘。他跌跌撞撞東倒西歪,瞳孔放大,時而猛咬自己一口,時而咬別人一口。

  唉,總算穿過了草地,用的時間也不算長,還能趕上拉走最後一個異形組件的白衣侍從。想有什麼別的圖謀的話,先得找個辦法不引人注目地離開這一群毫無理智的亂眾。唔,這兒剜刀部隊的軍服倒是不少……軍服的主人全都絕殺了。行腳的兩個組件走到一具死屍前。

  「賈奎拉瑪弗安!這邊來!」那位大間諜朝他的方向望來,眼睛裡重新有了一絲理智。他搖搖晃晃走出人群,一屁股坐在威克烏阿拉克羅姆幾碼外的地方。隔得太近了,本來兩人都應該覺得不舒服,但經過剛才那場大混亂,這段距離也不算過分。他躺了一會兒,喘著粗氣:「真對不起,沒想到會像這樣。我在裡邊時丟了一個組件……沒想到還能把她救回來,真是謝天謝地。」行腳隙望著那個白衣侍從和他的雪橇遠去的方向,和其他人走的不是一條路。再過幾秒鐘就再也看不到那個異形了。剝下一套軍裝來,也許他們可以跟上去,再——不,太危險。他已經開始像那位大間諜一樣考慮問題了。行腳從一具死屍上脫下一件軍裝。還需要別的偽裝。也許他們可以在這裡停一宿,找個機會好好看看那座飛行房子。

  過了一會兒,寫寫畫畫看見他做的事,於是也動手搜集起軍服來。兩人在屍堆中蹺手攝腳,搜集不過分血污的裝備,還有賈奎拉瑪弗安覺得配套的軍銜標誌。尖爪掌套和戰斧扔得到處都是,兩人不久便武裝到了牙齒,他們的有些背包只好扔掉……再來一件外套就齊了,可他的羅姆肩膀太寬,找不到合適的。

  直到後來,行腳才弄清楚當時出了什麼事:一個大塊頭殘體,三體,一動不動躺在屍堆裡。可能沉浸在自己其他組件死亡的傷痛之中,痛苦得麻木了。不管是什麼原因,它幾乎完全沒有發出思想的聲音。行腳動手扒下它陣亡的組件的軍服。突然之間,「甭想搶我的東西!」傳來狂怒時思想的呼呼聲,近在咫尺。緊接著,他的羅姆腹部一陣劇痛。行腳疼得直打滾,猛然間一躍身,撲在襲擊者身上。兩人此時完全說不上有什麼思想,只有一股沖天怒火,拼死扭打在一起。行腳的戰斧狠狠劈下,一下,又一下,一陣亂劈亂砍,緊咬戰斧的嘴上糊滿鮮血。等他恢復神智時,三體中一個已經死了,另兩個則逃進了傷員叢中。

  威克烏阿拉克羅姆蜷成一團,緊緊圍著痛苦萬狀的羅姆。襲擊者戴著尖爪掌套,那一擊將羅姆從肋下直劃到胯部。威克烏阿拉克羅姆搖搖欲墜,腸子流了出來,淌到幾隻爪子上。他拼命用鼻子把流出來的內臟拱回組件腹內。疼痛感慢慢消退,羅姆眼中的天漸漸變黑了。

  行腳將湧到喉頭的慘叫憋回去。我只有四個組件啊,有一個我要死了!幾年來他不斷提醒自己,對浪遊者來說,四個組件太少了。現在他要付出代價了,何況是沒頭沒腦地困在暴君的統治區裡。

  過了片刻,他不疼了,思維也清晰起來。沒什麼人留意到這場小戰鬥,四處都是求偶的哀號、強xx和瘋狂導致的胡亂攻擊。威克烏阿拉克羅姆這一仗只比其他人稍稍激烈一點、稍稍血腥一點。飛行房子旁的一夥白衣侍從剛才朝這個方向看了一眼,現在早回頭繼續他們拆開異形貨箱的工作了。

  寫寫畫畫蹲在附近,嚇得發呆。他的部分組件時不時靠近一點,馬上又縮了回去。該不該上前幫一把?思想鬥爭很激烈。行腳當時差點就要出聲向他呼救了,只是說不出口。再說,寫寫畫畫不是浪遊者,犧牲自己的一部分,這種事賈奎拉瑪弗安是不會自告奮勇的……

  記憶潮水般湧上心頭,這是羅姆最後的掙扎,竭力使自己保持清醒,讓其他組件留住它的記憶。一瞬間,他好像又回到了過去,駕著雙體船放舟南海。當時他還是個新組合,羅姆那時還是組合中的小狗崽呢。還有組合之前的記憶,生下羅姆的那家人、組合成為共生體後浪跡天下,在南海貧民窟中奮鬥求生、牧區戰爭……啊,那些聽過的故事、學會的巧計、遇見的人物……威克、烏阿、拉克、羅姆,這四個真是絕配:思維敏捷、無憂無慮,還有個最絕的特長,能把所有組件的記憶全都安排得井井有條——正因為這個原因,他才那麼長時間始終保持四位一體,不願增長成為五位或六位一體。現在他將付出代價,也許是最慘重的代價……

  ①按作者的設定,共生體的整個組合是相當於人的智慈生物,其中的單個組件或殘體則不是,故稱「它」,雌性單體稱「她」,下文不再說明。——譯者注。如無特珠說明,全書注解均為譯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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