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時放逐(60)_弗諾·文奇

六〇

　　他看了看加速椅光滑的外殼，琢磨著是否要問問她。但黛拉處於深度鏈接狀態，即使初次攻擊期間她也不曾如此專注……最好等到有明確的緊急狀況再說。此刻，他只需觀察與聆聽。

　　黃昏的光線漸漸黯淡；彎月沿著西方的天空滑行。從日落軌跡來看，他猜想他們在北半球，遠離熱帶地區。這裡一定是加拉菲亞島，或者北美西岸面向該島的大草原。不知何故，瞭解到方位讓威爾感覺好受了一點。

　　鳥群安靜下來。有一種嗡嗡聲，他希望那是昆蟲。隨著夜晚的降臨，他越來越難將視線保持在地面上，天空中的景象很難不去留意。光暈沿著地平線從北方一直延伸至南方。那白色的光幕非常明亮，就連他見過的阿拉斯加極光也不過如此。戰鬥在光幕間緩慢地躍動。有些閃爍的火花互相靠得很近，就像一顆寶石，只有被魔法光照亮的琢面才看得見。閃光時明時暗，但整個一簇並沒有移動：一定是高空軌道上的戰鬥，也許在拉格朗日區。半小時裡，那是唯一可見的戰鬥。然後，近地戰的一個局部便會展現在地平線上方——「探頭射擊」那一群。這些閃光投射出鮮活的影子，每次皆以炫目的白光開始，十到十五秒後衰減為紅色。

　　儘管威爾不知道誰佔據上風，但他覺得能夠識別一部分戰鬥行動。近地交火總是以十至二十次爆炸開始，面積覆蓋大片天空。接下去是更多的核爆，所占的空間越來越小，大概是戰鬥越過外圍機器人，正朝著中心的智能設備集中。現在連激光攻擊都能看得見，一條條光束有的明亮，有的黯淡，取決於半路中擋著多少垃圾。它們全都指向不斷收縮的爆炸網。有時候爆炸範圍縮小到最後便消失了，敵人被消滅或者進入了長期停滯狀態。有時候，中央閃過一片明亮的光輝，或者一串閃光朝外圍飛去。企圖逃脫？不管哪一種情況，接下來戰鬥要麼停止，要麼在空中大角度移位。廢棄的戰場上，一團團閃爍的光暈像月亮一樣明亮。

　　即使每秒移動數百公里，戰鬥設備在天空中穿梭仍需要一定時間，在此過程中，核爆經由紅色減弱為殘留的光暈——就好像用慢鏡頭回放的焰火。

　　除了晃動的陰影，周圍地面空蕩蕩的，除了昆蟲的嗡嗡聲和偶爾的刺耳鳴叫，也很安靜。戰鬥導致的聲響他只聽到一次。地平線上的交火在空中產生了三條交織的定向能量束。這幾次射擊非常低，實際上在大氣層內。隨著光束逐漸減弱，凝結的尾跡出現在它們周圍。不一會兒，威爾聽到了微弱的轟鳴聲。

　　一個小時過去了，然後是兩個小時。黛拉一個字也沒有說。至少沒跟他說。光線在通信竿的圓球上來回滾動，圓球上的波紋隨著她調整鏈路視角而不斷變化著。

　　有什麼東西開始嚎叫。威爾的眼睛掃向平原。此刻他唯一的光源來自光暈：沒有正在進行中的近地交戰，而高空軌道的戰鬥僅在西方地平線附近呈現出黯淡閃爍的微光……啊，在那裡！數百米外有一些灰色的影子。它們顯出高大的身形——或者緊貼地面趴坐著。嚎叫聲此起彼伏，四散分佈。它們在打架，還是在讚賞這場光影秀？

　　……它們越來越近，更加容易看清。這些動物跟人差不多大小，只不過低伏在地面上。它們步步為營地前進——向前小跑幾米，然後趴到地上，繼續嚎叫。獸群始終散開分佈，但也有兩三隻一起行進的。這一切喚起了威爾非常不愉快的記憶。他跪坐起來，爬回到黛拉那裡。

　　他還沒到她身邊，她就開始喃喃低語，「別往外看，威爾。我讓他們損失慘重……但他們猜到我們在地表。前一個小時，他們試圖用電磁脈衝攻擊我，主要覆蓋亞洲。」她發出類似竊笑的聲音，「幸好選錯了大陸。但他們現在轉移了。假如我不能阻止他們，北美就會出現一連串低空核爆。躲好了，別往外看。」嚎叫聲愈發接近。禍不單行。威爾扶住黛拉的雙肩，輕輕搖晃，「加速椅中有沒有武器？」

　　她的眼睛睜開了，神情恍惚而狂躁，「不能說話！假如他們的電磁脈衝打到我——」

　　威爾爬回山洞入口。她說的是什麼意思？天空中除了光暈沒有別的。他向下俯視。她在椅子裡一定藏有武器。爬下去會讓他在天空下暴露幾秒鐘，不過一旦到達，就能躲進岩石底下翻查椅子。距離最近的類犬生物只有八米遠。

　　威爾懸掛在岩壁上，接著——黛拉發出高聲尖叫，是一陣劇烈而痛苦的嘶喊。威爾四周亮起一片炫目的白光，熱浪從背後襲來，灼痛了他的手和脖子。他跳回山洞裡，滾到後牆邊。唯一的聲響只有狗群突然發出的哀嚎。

　　接著是第二、第三、第四、第五次閃光……現在他蜷起身子護著黛拉，並護住他倆的臉，與山洞口隔開。每一次閃光似乎都比前一次弱，那可怕而安靜的腳步聲離他們漸漸遠去。但隨著每一次閃光，黛拉都在他身邊抽搐一陣，她的咳嗽濺濕了他的襯衣。

　　最後，黑暗再次回歸。他的頭皮上有麻刺的感覺。當他從黛拉身邊退開時，她的頭髮黏在他臉上。他的手碰到牆壁，指間爆出一個藍色的小火花。陸無語地呻吟著，每次呼吸都以哽咽的咳嗽告終。他讓她翻身側臥，確保她不會被自己的舌頭噎住。她的呼吸平靜下來，抽搐也消退了。

　　「能聽見我嗎，黛拉？」

　　長久的沉默中，只有外面野獸的嗚咽聲。然後她的呼吸急促起來，開始喃喃低語。威爾將耳朵湊到她臉上，「……把他們給耍了。他們暫時不會再來這裡探查……但我現在斷了聯絡……通信鏈接毀了。」

　　山洞外，嗚咽聲仍在繼續，但現在也有走動的聲音。「我們有些地面上的問題，黛拉。你有沒有帶手槍？」

　　她捏了捏他的手，「加速椅。要打開得有我的指令……或者指紋……抱歉。」

　　他將她的頭輕輕放到地上，然後回到洞口處。通信竿不再閃爍，圓球那一端燙得沒法碰。他想到黛拉頭顱裡的裝置，然後打了個冷顫。她仍活著真是一個奇跡。

　　威爾向外張望。地面被照得很亮：核爆攻擊的殘餘仍在頭頂閃耀，一串光斑向著西方地平線延伸。五隻類犬生物在近處的地面上翻滾，其餘大多緊密地集結成一群。它們不斷地嗚咽著，不斷地聞著地面、嗅著空氣。強光使它們的眼睛失明了。它們朝著岩石移動，趴坐在岩石底下，等待黑暗時光過去。大部分得要等上很久一陣子。

　　九隻狗沿著獸群邊緣踱步，惱怒地吠叫著。威爾能夠想像它們的意思：「喂，喂，你們怎麼回事？」不知何故，這九隻剛才沒有暴露在天空下，它們仍然能看見。

　　也許他仍可以拿到槍。威爾撿起通信竿。它給人以沉重緻密的感覺——至少可以當作流星錘。他溜下岩石邊緣，滑到地面上。

　　但一下就被察覺了：他還沒到達地面，嚎叫聲就開始了。三隻視力正常的野獸向他跑來。威爾退入椅子所在的懸岩下。他的眼睛一刻不離逐漸接近的類犬生物，同時伸手將最靠近的椅子拉了出來。

　　接著，它們朝他撲來，領頭的生物沖向他的腳踝。威爾揮舞長竿，野獸扭身避開，他砸了個空。第二隻襲向大腿的高度——被威爾反手一擊打中面部。金屬撞到骨頭上，那野獸連哼都沒哼一聲，就倒下去不再動彈。第三只往後退開，繞著圈子。威爾將椅子豎起來。它跟記憶中一樣，毫無縫隙。沒有按鈕，沒有插銷。他使勁將它砸到岩壁上。岩石碎片紛紛掉落下來，椅子殼沒有一絲刮痕。他得把它弄到上面的山洞裡去，讓黛拉觸摸一下。

　　椅子重達四十公斤，但岩壁上有很好的著力點。他能爬上去——假如他的朋友們仍然心存餘悸。他將長竿插進扣帶裡，然後扛起椅子。他剛爬了不到兩米，它們就沖了過來。

　　他確實應該想到的，這些動物跟瑪塔在西區礦並遇到的類犬生物相似。它們跟牧羊犬一般大，足以逞強霸道。獸嘴咬住他的靴子，向下拖拽。他側身跌落在地。這正中它們下懷；其中一隻朝他的肚子撲來，威爾感到一陣無比的恐懼。他將椅子拉到身前，那傢伙趕忙拐向一邊。威爾用竿子擊中了第二隻的頸部。

　　威爾爬起來，它們向後退開。岩石旁那些失明的狗發出陣陣咆哮與吼叫。它們是啦啦隊。

　　不能再指望加速椅了。他現在能回到山洞就算是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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