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時放逐(59)_弗諾·文奇

五九

　　§二十四

　　一瞬間的墜落之後，加速度陡然增加，然後穩定在一個 g。

　　座椅鬆開了束縛。

　　陽光消失了。空氣炎熱乾燥。他們已不在飛行器裡了！「一個 g 的力場」是地球的。他們坐在地面上。

　　黛拉早已站起來，正在拆卸座椅的一部分。「漂亮的日落，呃？」她朝著地平線點點頭。

　　日落或者日出。他沒有方向感，但空氣中的熱氣讓他猜想這是一天的終結。太陽又紅又扁，陽光無力地穿過平坦的草原。他突然也感到很無力。這輪光盤是因為靠近地平線而變紅，還是太陽本身變得更紅了？「黛拉，我們究竟——究竟躍進了多久？」

　　她從忙碌中抬起頭，「大約四十五分鐘。假如我們能再活五分鐘，也許就沒事了。」她從椅背後面拉出一根一米長的竿子，在上面紮了一條帶子，然後背到肩頭上。他注意到座椅上閃亮的金屬，那是圓球將椅子從黛拉的飛行器裡切割出來的地方。那個圓球才一米寬。怪不得他被擠成一團。「我們需要移到看不見的地方。幫我把這東西拖到那裡去。」她指向一百米外的一座圓丘。

　　他們站在一個淺淺的土坑裡，周圍還有新近裂開的岩石。威爾一手拖起一把椅子，迅速退到坑外的草地上。黛拉示意他停下。她抓起一把椅子，將它翻了個身。「平整的一面拖在地上。我不想他們看到痕跡。」她拉著椅子，傾斜身體，在矮草坪上快速前進。威爾跟在後面，單手拉著自己的椅子。

　　「等你有一點空，我想知道我們要幹什麼。」

　　「當然。等我們把這個藏起來。」她轉過身，背起椅子，幾乎是小跑著向岩石山丘走去。他們過了好一會兒才到達，那座山比他想像的更大更遠。它聳立在草地和矮樹之間，仿佛兇惡的看守。他們逐漸靠近山丘，除了喳喳叫的鳥兒，這兒似乎一片死寂。

　　山丘周邊的地面荒蕪而崎嶇。岩石從山腳下凸出來，形成山丘外圍的一個個淺山洞。這裡有一股死亡的氣息。他看見陰影中有骸骨。黛拉也看見了。她將椅子推進去，堆在骨頭上，並揮手示意威爾跟著做。「我不喜歡這裡，但我們首先要操心的是其他捕獵者。」一藏好設備，她便攀上岩壁，來到大約四米高處的一個小山洞裡。威爾跟隨其後，但動作比較笨拙。

　　他環顧四周，然後坐到她旁邊。這個凹穴幾乎算不上山洞。他們不可能從背後遭到偷襲，但曾經有什麼東西將此處當作用餐的地方，這裡有更多的被啃食得乾乾淨淨的骨頭。山洞遮蓋了大部分天空，但他們能清楚地看到地面，幾乎一直到岩石的基部。

　　他坐下來，迫不及待想要聽到解釋——卻突然被沉默感染了。一整天中，壓力不斷增強，在這最後幾分鐘裡達到巔峰。現在完全沒有拼死一搏的欲望了。一百米外，鳥兒群集在矮樹之間，它們的叫聲和翅膀拍打聲在無邊的沉默中顯得清晰而微不足道。圓盤似的太陽只剩下一條細線在地平線上閃耀。在這樣的光線裡，大草原呈現出金紅色，偶爾點綴著幾棵黑乎乎的矮樹。輕風徐徐，仍然帶著日間的溫熱。同時，它也帶來了芳香和腐敗的氣息，並吹幹了他臉上的汗水。

　　他望著陸黛拉。黑髮垂落到她的臉頰上，她似乎並沒有注意。「黛拉，」他平靜地說，「我們輸了嗎？」

　　「嗯？」她望著他，眼神中又恢復了意識，「還沒有。假如這個方法奏效，或許根本不會輸……他們調集所有力量集中攻擊你和我。我們只有消失才可能留在這個時代並且仍然存活下來。我將整個內層防禦系統都引向我們的飛行器。我們同時引爆了幾乎全部的核彈，並消失在數以千計的小圓球中，每個直徑一米。其中一個當中有你和我；還有七十個來自石堆。它們此刻分佈在各處——地球表面、地球軌道，還有太陽軌道。地表的圓球大多設定在落地後不久破裂。」

　　「因此我們消失在了一片混亂之中。」

　　她的微笑仿佛是先前的狂熱所留下的幽靈，「對。他們還沒找到我們。我想我們成功了。只要有幾個小時的時間，他們就可以做一次徹底搜查，但我不給他們機會。我的中層防禦系統已經趕來了，讓他們有許多別的事要操心。

　　「我們在這裡毫無防禦，威爾。我甚至沒有圓球生成器。對方用一把五毫米手槍就能幹掉我們——只要知道往哪裡開槍。我不得不毀掉內層防禦，才得以脫身。剩下的部隊數量處於劣勢，需要以一敵二。然而……然而我想我能贏。每分鐘裡有五十秒，我跟我的艦隊利用集束通信保持聯繫。」她拍了拍那根一米長的竿子，它躺在他們之間的空地上，一端有個直徑十釐米的圓球。她放置竿子時，專門讓圓球處於山洞入口。威爾仔細觀察，看到它上面有變幻閃動的虹暈。那是某種連續傳輸裝置。她自己的部隊知道他們的藏身之處，只需讓一架機器保持在視野之內，陸就能控制戰鬥。

　　黛拉的聲音很冷淡，近乎漠不關心，「不管是誰，他們雖懂得如何改動系統，但並不瞭解我在千百年實時中經歷的戰鬥中，圓球、抑制場、核彈與激光都用過。我有一些程序，你在文明世界中根本買不到。即使沒有我，我的系統也比對方打得聰明……」一聲竊笑，「高空軌道上的東西剛剛完蛋。我們玩的是『探頭射擊』：從地球後面『探頭』觀察，『射擊』露出腦袋的傢伙。大夥兒一邊圍著房子轉圈，一邊互相射殺……我正在取得勝利，威爾，真的。但我們耗盡了一切。可憐的耶琳。她無比擔心我們的系統堅持不到重建文明所需的時間。我們一下午就毀掉了積累的一切。」

　　「低科技者怎麼樣了？」還有人剩下來，值得我們為之戰鬥嗎？

　　「他們小小的戰爭遊戲？」她沉默了十五秒，當她再次開口說話時，顯得更加冷淡，「敵人的目的達到之後就結束了。」也許只有科羅勒夫鎮被毀。黛拉背靠山洞的後牆坐著。此刻，她將頭往後一仰，閉上了眼睛。

　　威爾端詳著她的臉。跟他從前在海灘上看見的那個怪物相比，她是如此的不同。她不說話時，也沒有了古怪的模樣，沒有了性格切換。她的面容年輕而天真，筆直的黑髮仍然垂落在臉頰上。她就像是睡著了，偶爾的夢境牽動一下嘴唇與眼瞼。威爾伸手欲將她的頭髮從臉上撥開——但中途又停了下來。這副身軀裡的思維正望著廣袤的太空，正從各個角度俯視地球，正指揮著戰役的一方，而這場戰役是威爾所見過的規模最大的。最好不要打擾熟睡中的將軍。

　　他沿著山洞一側爬到入口處。從這裡，他可以看到平原和一部分天空，卻比黛拉更加隱蔽。

　　他向地面望去。假如他有什麼能做的，那就是保護黛拉不受當地的野獸毒蟲侵害。一些鳥飛落到了岩石上。它們是唯一看得到的活物。或許這些到處佈滿骨頭的「公寓」是被人棄置的地產。黛拉一定帶著手槍和急救設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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