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時放逐(56)_弗諾·文奇

五六

　　「對。你告訴她，瑪塔考慮到了。我告訴你吧，威爾，當你感覺有必要時，你是我見過最具說服力的人——而我也見過一些專家……順便說一句，在這一點上，我支持了你。我想耶琳被說服了，反正她相信瑪塔只比超人差一點。假如兇手也如此認為，我不會感到吃驚。

　　「我要說的是，我不相信你。」陸繼續說。威爾做出禮貌的驚訝表情。「你在日記中發現了什麼東西，而我們沒有。但你所知的比你已經說出來的沒多多少——而且你也沒有線索。然後就是這場漫無目標的追尋。」她朝著飛行器外揮揮手，「你希望讓兇手相信，你很快就能知道他的身份。你讓我們成為靶子，好把他引出來。」她似乎覺得這樣的計劃很有趣。

　　她的猜測跟事實相當接近，他感到不太自在。他一直在製造一種局面，使敵人被迫攻擊他。他無法理解的是圍繞著低科技者的行動。傷害他們如何能夠隱藏兇手？

　　威爾聳聳肩，他希望這些紊亂的思緒沒在臉上顯露出來。

　　黛拉凝視了他片刻，把腦袋偏向了一側，「沒有回應？那我仍然在懷疑名單上。假如你死了，而我活下來，其他人就會懷疑我——他們的武力加在一起可比我的強。你比我想像的要狡猾，或許也更大膽。」

　　早晨的時光緩慢而緊張地過去。黛拉對景色毫不關心。她相當理性——也許比平時還樂觀。但她的態度中有一種自傲，仿佛將現實推得遠遠的，把這一切當作一場極其有趣的遊戲。她有許多猜測。她的頭號嫌疑人是胡安·尚松，這並不令人吃驚。「我知道是他向我開火。胡安扮演的是人類保護者的角色。他讓我想到那個半人馬人。我想我們的兇手一定很像那半人馬人，威爾。這傢伙深深陷入種族職責的觀念中，甚至殺害了最後的倖存者們。我們在這裡看到的也一樣：謀殺以及準備更多謀殺。」

　　威爾的「搜索模式」讓他們從維和者的那個湖漸漸向外圍移動。五萬年前，這裡是玻璃化荒原。數千年後，類蘭花楹森林重新佔領了此地。雖然這些森林在瑪塔的時代並不存在，但跟她旅途上經過的很像。威爾看到的是瑪塔描述中屬天堂的那一面。東北方有一條淺灰色地帶，沿著森林邊界延伸。那一定是葛藤狀蛛網，用以消滅叢林，防止入侵。類蘭花楹這一側，偶爾有銀色的斑點，那是蛛網在攻擊越界生長出來的非類蘭花楹。類蘭花楹本身是一片無盡的綠色海洋，點綴著一簇簇淺藍色的花朵。他知道這裡也有大片蛛網，但它們位於樹冠下方，在那裡，蜘蛛蓄養的毛蟲可以利用樹葉，卻不會遮擋陽光。

　　在這一切的上方，四散飄浮的一團團明亮的白雲，投下片片陰影。

　　瑪塔走了許多公里才找到一片蛛網。在這個高度，他們同時可以看到幾片。沒有一片直徑超過三十米。它們在樹頂的微風中閃亮，顏色在紅色與青藍色之間變換。下面某個地方有河床的化石，瑪塔在最後幾次遠足中，曾經有一次沿著小河走出維和者的那片湖，如今這條河流只剩下了殘骸。他記起當時陸地的樣子：一片廣闊的灰色，風和水拼命想擊破玻璃一般的地面。她必須帶上所需的食物。

　　前方，森林中散亂地點綴著幾片葛藤狀蛛網。展示網則分佈在各處。藍色、紅色與銀色要多過綠色。

　　黛拉給出了一個解釋，「瑪塔種植的樹從她的標識線往外擴散。這裡是新老森林交匯的地方，有點像類蘭花楹的內戰。」

　　對這一比喻，威爾微笑了一下。顯然兩片森林及其蜘蛛有相當大的差異，足以激起葛藤狀蛛網的反應。他心中琢磨著，蛛網不知是否跟動物領地周邊的標記一樣。雜亂的色彩緩緩地從下方掠過，他們再次來到普通蘭花楹的上方。

　　「在這個方向上，我們已經遠遠超過了瑪塔最遠的行程，威爾。你真的認為有人相信我們會在這兒認真搜索？」

　　他假裝沒聽見這個問題，「沿著這條線再前進一百公里，然後停下，朝她找到漁猴的那個湖前進。」

　　三十分鐘後，他們懸浮在一片綠褐色的水面上，它更像沼澤，而不是湖。類蘭花楹一直生長到水邊；葛藤狀蛛網仿佛延伸到了水裡。五萬年前，這裡是普通的樹林。

　　「我們的防禦形勢怎麼樣，黛拉？」

　　「平靜，很平靜。除了那個抑制場，敵人沒有行動。新墨西哥人與維和者拒絕對話，但他們不再呼喝指責。我們跟所有高科技者討論過當前的局勢。他們同意暫時停止一切活動，並隔離自己的部隊。假如有人攻擊，我們就會知道他的身份。威爾，基本情況是：我認為敵人沒有被嚇唬到。」

　　那也沒有辦法。「哪個方向是正北，黛拉？」這該死的飛行器，既沒有指揮頭盔，也沒有全息屏。他感覺就像在橡皮房間裡。

　　一個標著「北」字的紅箭頭突然懸浮在森林上方。它看上去是實心的，數公里長；因此，這些窗戶原來是全息屏。「好。從東面離開湖。下降至一千米。」他們向側面滑落，接近自由落體。大部分湖面仍然看得見。「給我圈出湖的原址。標上角度。」他仔細觀察著湖和現在圍繞著它的藍色圓圈。「我要以偏北三十度的方向進入森林，到達距湖大約十公里的地方。」他們離森林樹冠相當近，他可以看到樹葉和花朵迅速掠過。植被看上去又深又密。「找個地方鑽進去會不會有問題？」

　　「完全沒問題。」向前的運動停止了。他們就在樹頂上方。飛行器突然垂直往下一沉。一瞬間，負的重力加速度讓威爾懸掛在座椅扣帶上。周圍全是刺耳的碎裂聲。

　　然後他們就穿了進去。他們在樹冠間撞出一個洞，陽光從那裡透射進來，照亮了下面的空間。除此之外，一切都是幽暗的綠色。垃圾在他們四周掉落下來，大多都輕飄飄的。下層蛛網承載著許多個世紀積攢的細枝和昆蟲屍體，這些殘渣還沒有滲濾到地面上。現在它們一下子都掉了下來，在光線中旋轉飄蕩。一些斷樹枝和幾簇花仍然留在空中，掛在殘破的蛛網上。威爾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他們仿佛潛入了深水之中。飛行器飄移到光線之外。他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

　　「我們到了，威爾。現在怎麼辦？」

　　「在這底下，別人監視我們能有多清晰？」

　　「這很難說。取決於我們做什麼。」

　　「好。我認為石堆在西南方，接近我們從湖那邊過來的方向。這麼長的時間，不會再有地表依據，但我希望你能探測到岩石。」要是不能，我就得另想辦法。

　　「那應該容易。」飛行器繞著一棵樹滑行。他們位於不到一米高處，移動速度跟步行差不多。他們沿著剛才的方向來回飄移；洞口的陽光消失在身後。黛拉的飛行器有五米高，差不多同樣寬，但在搜索線路中穿梭卻並沒有什麼困難。他好奇地望向窗外。大部分地面絕對平整，仿佛一塊灰綠色的細絨毯。這底下是五萬年積累下來的蜘蛛糞、樹葉和甲殼碎片，組成了類蘭花楹森林最深的沉澱物。

　　森林的地面跟瑪塔描述的一致，但更加陰暗。他心想，不知她是真的覺得美麗，還是為了掩飾類似於他在此處所感受到的那種壓抑。

　　「我……我有發現，威爾！」黛拉的臉上帶著真實的驚訝，「很強的反射，前方三十米左右。」她一邊說，一邊操縱飛行器向前疾沖，閃避開途中的樹木。「大部分石塊都散亂分佈，但中間有一堆——它……它真有可能是石堆。上帝啊，威爾，你怎麼知道的？」

　　飛行器降落到森林地面，就在那等候了他們五萬年的秘密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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