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時放逐(47)_弗諾·文奇

四七

　　屯克聳聳肩，「那是我最後記得的事。不知怎麼搞的，我們失去了控制；一部分滯留貨物重新融合。我的飛船被圓球包圍了。當時，我在靠近太陽那一側。爆炸將我直接推入了太陽。我的合夥人沒辦法救我。」

　　坐著圓球飛進太陽。那差不多是一句高科技俗語，代表必死無疑。「那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布魯門塔微笑起來，「你還沒看過？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逃出來。在太陽裡，唯一能夠生存下來的方法就是保持停滯狀態。我最初的圓球持續時間只有幾秒鐘。停滯狀態結束時，安全系統迅速探視四周，發現了我們的前進方向，於是再次啟動圓球——六萬四千年。對它小小的程序來說，那是『無窮久遠』。

　　「後來我做過一些模擬。我撞向表面的速度足夠穿透數千公里。圓球在太陽對流層轉了若干年。那兒不像太陽核心部分那麼緻密。最後我被帶回靠近表面的地方。然後，每當圓球漂流到爆發點上，就會被推出去數萬公里……三萬年中，我就像一隻倒黴的排球，時而飛向日冕，時而落入光球層，漂流一陣子後，又再次被拋出去。

　　「『超人劇變』和短期圓球中的旅行者被搭救期間，我就是待在那裡的。要不是比爾·桑切斯，我還會死在那兒。」他停頓了一下，「你從沒見過比爾。他退出了，死於大約兩千萬年前。他瘋狂地熱衷於胡安·尚松的滅絕理論。尚松的物證大多在地球上；而比爾·桑切斯則環遊整個太陽系，以尋找證據。他發掘出來的東西尚松連猜都猜不到。

　　「比爾所做的事之一就是搜尋圓球。他確信早晚會讓他找到一個圓球，其中包含逃過『大滅絕』的人或機器。當發現我的圓球在太陽裡時，他感覺像是中了頭彩。他們最近的記錄顯示——自 2201 年起——從沒有過這樣的圓球。正是這種不可思議的地點才可能發現倖存者；連滅絕者都無法觸及在那裡的人。

　　「但比爾很耐心。他注意到每隔數千年，就有一次真正大規模的日耀，將我高高拋起。他和科羅勒夫讓一顆彗星改變軌道，並將它存放在水星旁邊。等下一次我被推出太陽表面時，他們就已準備好了：他們將彗星放到一條近日軌道上。當我沖到最高點時，正好被它接住。很幸運，那顆『雪球』沒有碎裂，我的圓球嵌入了它的表面；我們環繞著太陽一個急轉彎，飛入外圍溫度較低的區域。在那裡，情形就跟其他援救行動差不多了。三萬年後，我回到了實時。」

　　「屯克，你生活的年代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接近『大滅絕』。你認為原因是什麼？」

　　太空人交叉雙臂，向後靠去，「這個問題他們都問過……啊，威爾·布萊森，我要知道就好了！我告訴他們，我不知道，然後他們就走開了——每個人只會看到自己的理論如何體現在我的故事當中。」他似乎意識到了這樣回答無法令人滿意，「好吧，我有幾個猜測。猜測甲：有可能人類確實是被滅絕的。比爾在冥衛一上發現的陵墓很難給出別的解釋，但絕不可能是像胡安·尚松所說的那樣。比爾的觀點更有道理：任何可以毀滅地/月智慧網的東西，必然有超人的能力。假如它仍存在，也不是單靠豪言壯語就能解救我們的。那就是比爾·桑切斯和他的小殖民地退出的原因。可憐的人，他嚇壞了，不知道再發展下去會招來什麼禍害。

　　「猜測乙：耶琳如此相信，或許黛拉也是——不過她太害羞了，我無法確定——人類及其機器變得更先進，更……無法理解。我也見過符合這一理論的東西。

　　「自從『和平戰爭』之後，多少有過一些智能設備。幾個世紀以來，大家都一直說，跟人一樣聰明的機器即將出現。大多數人都沒意識到，這其實是多麼的無關緊要。我們真正需要的是超越人類智慧。在我的年代中，憑著我們的處理器和我們自己，這一目標已經快要實現。

　　「我自己的公司很小，只有八個人。我們落後而孤陋，其餘人類都在數百光秒之外。較大的太空公司更加先進。他們的計算機規模相應也比較大，鏈接著成千上萬人。我在冥衛一公司和恒星公司都有朋友。他們覺得我們如此與世隔絕太瘋狂了。當我訪問他們的居所，通信延遲小於一秒時，我明白了他們的意思。在那些公司裡你能得到力量、知識，還有歡樂……他們制定的計劃規模宏大，遠勝於我們。我們唯一的優勢就是靈活。

　　「然而即使這些公司，也只有零零落落分佈在各處的數千人而已。到二十三世紀初期，整個地月系統中有三十億人。三十億人以及與人口相對應的處理能力——全都相隔不到三光秒。

　　「我……跟他們交談感覺很奇怪。我們參加了 2209 年月球上的行銷會議。即使我們有鏈接，也完全搞不懂怎麼回事。」他沉默良久，「所以你瞧，兩種理論都說得通。」

　　威爾可不想輕易放過他，「但你的項目——你說那意味著超光速旅行。有跡象顯示它之後的進展情況如何嗎？」

　　屯克點點頭，「比爾·桑切斯訪問過幾次暗伴星。它一如既往的死寂。沒有跡象顯示它曾被改造過。我感覺這比在冥衛一上發現的東西更讓他害怕。我知道自己也很害怕。我不信我的那場事故足以阻止這一計劃：我們的項目將為人類打開一扇通往整個銀河系的大門……同時它也是人類首個宇宙工程。假如成功，我們打算對一批恒星實行相同的改造。到最後，我們也許能在銀河系的這一側構建一個小型的特殊星系。比爾認為我們是『高傲的蟑螂』——真正的主人終於踩到了我們的頭上……

　　「但你先別相信猜測甲。我說過『超人劇變』具有兩面性。猜測乙同樣能夠解釋。2207 年，我們是恒星公司最熱門的項目。他們傾盡全力租到了太陽周圍的開發權。但 2209 年之後，他們卻忽然失去了熱情。在月球行銷會議上，恒星公司的後臺老闆們似乎試圖將我們的項目轉手，完全不把它當回事。」

　　屯克停下來，露出微笑，「我已經替你勾勒出了『重要事件』的輪廊。關於這一切，你可以在耶琳的數據庫裡讀到更清楚、更詳細的資料。」他歪起腦袋，「你那麼喜歡聽別人訴說嗎？威爾·布萊森，所以先來找到我？」

　　威爾咧開嘴，回以笑容，「我想直接聽你講。」而我仍然摸不透你。「我是較早的低科技旅行者之一，屯克。我從沒嘗試過直接連線——更不用說你提到的思維鏈接了。但我知道對於高科技旅行者來說，沒有接口頭盔是多麼痛苦。」在瑪塔的全部日記中，這一缺失成為一種痛苦的來源。「如果你所說的關於你們年代的事我理解得沒錯，那你的損失更為嚴重。你怎麼能夠如此平靜？」

　　屯克臉上掠過一道極淡的陰影，「這不算什麼，真的。我離開文明世界時才十九歲。之後，我活了五十年。剛剛獲救之後的那段時間，我基本上什麼都不記得了。耶琳說我昏迷了幾個月。他們無法找到我身體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就是靈魂不在了。

　　「我告訴你說，我們那個小公司落後而孤陋，那只是跟更強的公司比。我們一共八個人，四男四女——也許我可以稱之為團體婚姻，因為事實確實如此。但也不僅僅如此。我們將每一塊多餘的『克金』幣都花在了處理器系統和接口界面上。當我們都鏈接在一起時，那真是……太美妙了。但現在這一切都成了記憶中的記憶——對我就像對你一樣沒有意義。」他的話音低落，「你知道，我們有個幸運星：一個既可憐又可愛的女孩，接近無腦畸形。即使通過人工修補，她也比不上你我聰明。但大多數時候她都很快樂。」他臉上的表情期盼中夾雜著困惑，「大多數時候，我也很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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