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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比利寫……關於我的小說?格陵數據庫說比利的第二職業是小說家,但威爾還沒時間看他的作品。

  「那些冒險故事都是虛構的,但你是主角。他的作品假設德裡克·林德曼不曾將你謀殺。有將近三十篇小說,你的冒險跨越整個二十二世紀。」

  「德裡克·林德曼?」達斯古塔說,「誰……噢,我明白了。」

  威爾點點頭,「對,羅翰。」怯懦的德裡克·林德曼……即「小孩」。「就是我剛才試圖殺掉的傢伙。」但這會兒他的怒氣仿佛不再重要。威爾在黑暗中悲哀地笑了笑。試想,比利創造了一個虛構的生命,而那真正的生命已經終止。上帝啊,他要讀這些小說!

  他瞥了一眼高科技旅行者,「很高興你喜歡我的冒險故事,屯克。我猜你現在比那時更成熟了。聽說你幹建築業?」

  「兩個答案都是『對』。但假如我想要成為警察,那會很難。到二十二世紀末時,大多數居民區每百萬人中才有一個警察,甚至更少。郊區就更慘了。因為犯罪率低得可憐。」威爾露出微笑。布魯門塔的口音很怪——聲調毫無起伏,混合了蘇格蘭和美洲亞裔口音。其他高科技者都沒有像這樣說話的。威爾的年代,英語口音的差別漸漸消弭;地月規模的通信與交通無比迅捷。布魯門塔在太空長大,距離中心地帶有幾天的航程。

  「另外,跟保護民眾相比,我更喜歡建造東西。二十三世紀初,世界變化的速度超過你的想像。我敢打賭,二十三世紀最初十年的科技變化比二十二世紀之前的總和還要大。你注意到高科技旅行者之間的區別了嗎?莫尼卡·雷恩斯 2195 年離開文明;不管她現在如何宣揚,她確實購買了當時最好的設備。胡安·尚松 2200 年離開——投資要少得多,然而胡安的裝備各方面都更強。他的智能設備在實時中度過了數千年,而且還能正常工作至少同樣長時間。莫尼卡生存了六十年,只剩下一架智能設備。五年的發展,競技與露營裝備就有如此差異。科羅勒夫們比尚松晚一年離開。她們購買了海量的裝備,然而投資額跟尚松基本相同;一年就使得 2200 年的型號貶值如此之多。胡安,耶琳,吉內特——他們都明白這一點。但我認為他們沒一個人瞭解九年的進展能夠帶來什麼……你知道我是最後一個出來的吧?」

  威爾在耶琳的總結中讀到過。當時看來,這其中的差別並沒有如此舉足輕重。「你在 2210 年進入圓球?」

  「對。陸黛拉是我之前最後一個,2202 年。我們再也沒有找到過有誰待到離『超人劇變』更近的。」布魯門塔說。

  羅翰輕聲說:「你應該是所有人中實力最強的。」

  「也許應該是。但事實上,我並非自願旅行者。我在那個年代過得非常快樂。我從沒有要躍遷至未來的想法,無論創立新的宗教信仰也好,讓股票升值也好……對不起,羅翰·達斯古塔,我——」

  「沒關係。我和我哥哥有點太貪心了。我們以為『哪裡可能出錯?我們的投資似乎很安全;一兩個世紀之後,它們應該能讓我們變得非常富裕。即使沒有,生活標準也將變得很高,即使窮人也比現在的富人過得好。』」羅翰歎了口氣。「我們把寶押在你所說的發展上。我們不曾料想會回到叢林、廢墟,一個沒有人的世界。」他們在沉默中行走了幾步。最後,羅翰的好奇心占了上風,「那你是被劫持的嘍,跟威爾一樣?」

  「我認為……不是。不過由於沒人生活在我之後,也無從確認。我從事大型建築業,常常發生事故……腿怎麼樣了,威爾·布萊森?」布魯門塔問道。

  「什麼?」突然改變話題讓威爾愣了一下,「現在沒事了。」仍然有些刺痛,但他的協調性沒有問題。

  「那我們開始走回去吧,好不好?」

  他們離開懸崖,穿過香甜的花叢。營火在數道岩脊之後,仍然看不見;他們來時走了將近一公里。回去的路上,他們幾乎沒說一句話。連羅翰也保持沉默。

  威爾的憤怒已經冷卻,只剩下悲哀的灰燼。他疑惑地想,下次見到德裡克·林德曼不知會怎樣。他記得林德曼臉上無助的惶恐。他的偽裝很好。要不是菲爾·吉內特直接指點,也許要花幾個星期才能逮住他。林德曼原本十七歲,是個靦腆的歐裔;現在他看上去有五十歲,成了一個略胖的亞洲人。他顯然動過整容手術。至於年齡……當耶琳和瑪塔決定做一件事時,她們可能有些簡單粗暴。威爾和其他人待在圓球裡的數千萬年間,德裡克·林德曼在沒有醫療支持的條件下生活了三十年實際時間。當時科羅勒夫們也許脫離了停滯狀態,也許沒有;她們位於加拿大地盾區域的圓球儲存區需要智能設備照看,這些設備足夠給他提供支援。三十年,「小孩」基本上只有獨自一人生活。三十年的放逐。威爾認識的林德曼本來就是個懦夫。無疑他盜用資金是對公司裡親戚們的小小報復。無疑他將威爾·布萊森裹進圓球是出於幼稚的恐慌。三十年來,「小孩」一直都活在恐懼之中,害怕有一天威爾·布萊森會認出他。

  「謝謝你們……跟我交談。我,我通常不是這樣。」這是實話,或許也是一整天中最令人不安的部分。三十年警察工作中,他從來不曾暴怒——也許並不令人吃驚,毆打顧客很快就會遭到解雇。但對威爾來說,保持冷靜是很容易的事。跟他的外表一致,他屬￿真正的低血壓類型。他總是扮演鎮定的角色,勸說他人從恐懼或憤怒的懸崖邊走下來。他從來不是那種動不動發怒的人。過去幾個星期中,這一切都改變了,然而……「你們倆跟我失去的一樣多,對不對?」他回想起今天下午跟自己交談過的所有人,羞愧代替了窘迫。也許從前的威爾·布萊森冷靜從容是因為從來沒有遇到過真正的問題。當危機來臨時,他是最最軟弱的。

  「沒關係。」布魯門塔說,「以前也曾有過爭鬥。有些人受傷比較重。而對我們每個人來說,有些日子比平時更加難熬。」

  「另外,你是特殊的,威爾。」羅翰說。

  「呃?」

  「我們其餘人都忙著重建文明。科羅勒夫給了我們數量巨大的裝備。它們需要許多監控;自動設備不夠用。我們跟二十世紀的人一樣辛苦工作。我想大多數高科技者也一樣。我知道屯克就是。

  「但是你,威爾,你的任務是什麼?你跟我們一樣辛苦工作——但做什麼呢?試圖找出誰殺了瑪塔。我敢打賭那很有趣。你得獨自一人度過所有時間,思考那些被遺忘的事情。即使最懶惰的低科技者也沒有受到如此約束。如果有人想把你逼瘋,他們不可能再想出什麼更為有效的手段。」

  威爾發現自己露出了微笑。他想起羅翰曾經多次試圖拉他來參加這樣的野餐會。「你的處方?」他輕鬆地問道。

  「嗯……」羅翰突然沒了自信,「你可以推掉這個案子。但我希望不要。我們都想知道瑪塔是怎麼回事。所有高科技者當中,我最喜歡她。而她的謀殺有可能是某個陰謀的一部分,這一陰謀也許會要了我們其他人的命……我認為最重要的是,你得瞭解問題所在。你並沒有崩潰。只不過你的壓力比我們多數人都大。

  「再說,沒必要把全部時間都花在這上面,對不對?我敢打賭,你有許多時候都鑽在死胡同裡。跟其餘的人類多多相處。哈!你甚至可能在這裡找到線索!」

  威爾回想過去的兩個小時。羅翰的最後一個觀點真是再對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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