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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一開始,演講還挺有趣。有人高呼——既然有那麼多次「降臨」,馬奇一定不僅僅是先知。如此揶揄只能增加傑森的狂熱;他甚至提到,如果仍有未懺悔者,將會導致「末日霹靂」。最後,達斯古塔兄弟從草坪上走過來,跟先知簡短地交談了片刻。演講到此為止。後來,威爾向他們問起此事,羅翰靦腆地笑著回答:「我們告訴他,如果繼續對著我們大喊大叫,就把他扔下懸崖。」要是瞭解迪利普和羅翰,就知道這樣的威脅完全不可信。然而,它對馬奇有效;他這個先知可不能成為殉教者。

  因此現在,傑森在野餐場地中逡巡,尋找落單者和其他未曾留意的目標。威爾·布萊森正是當前的受害者。威爾一邊咀嚼咖喱蛋捲,一邊直視著對方。也許這並非完全浪費時間。黛拉和耶琳已經全然失去了對馬奇的興趣,但這是威爾第一次近距離地觀察他。

  嚴格來講,傑森·馬奇是個高科技旅行者。他於 2200 年離開文明。格陵數據庫顯示,他是一名(非常)默默無聞的宗教狂,聲稱「基督第二次降臨」將發生在下個世紀末。顯然在歷史各個時期都普遍存在譏笑的聲音:馬奇無法背負壓力,於是用圓球前進至 2299 年,以為出來時正值罪惡世界的最後陣痛。可惜,2299 年已經過了「超人劇變」;馬奇來到了一個空蕩蕩的星球。他最後終於欣然解釋說,他的聖曆推算出了差錯,「第二次降臨」其實發生在 2250 年。另外,他的錯誤是命中註定的,是對自己狂妄自大的懲罰,因為他試圖「直接跳到最美好的部分」。但上帝憑藉其無比的憐憫之心,給予傑森又一次機會——作為錯過「第二次降臨」的先知,傑森·馬奇是完美的牧羊人,將帶領迷失的羊群在「第三次降臨」中獲救。

  關於宗教方面就只有這些。格陵數據庫則顯示了此人的另一個側面。到 2197 年為止,他的工作一直是系統程序員。當威爾注意到這一點時,馬奇的名字在嫌疑列表中上升了數級。這是一個公認的瘋子,有理由想要看到科羅勒夫的努力失敗。而這個瘋子的專業技能足以破壞圓球安全系統並放逐瑪塔。

  耶琳不太懷疑他。她說到了二十二世紀末期,大多數職業都跟系統相關,而延壽技術使得許多人具備多種專業。人類紀元之後,馬奇曾有幾次跟科羅勒夫家相遇。原因都是一樣:馬奇需要幫助。所有自願離開文明的高科技人群中,他的裝備最差:他有飛行器,卻無太空航行能力。他沒有智能設備。他的數據庫中只包含宗教內容。

  然而他依然在威爾的名單中。很難相信有人如此大費周章隱瞞自己的能力,但馬奇確實可能藏起一些東西。他曾要求耶琳監視馬奇,看看他有沒有跟隱藏的智能設備通信。

  這下威爾有機會直接施展「布萊森非凡的能力」了。威爾望著馬奇,意識到這小個子其實並不需要反饋。只要威爾站在這裡面對著他,演講就能繼續下去。無疑跟他交談的人都不會有更多反應。一旦他開始滔滔不絕的演講,還能否做出回應?讓我們來瞧一瞧。威爾舉起一隻手,隨意打斷了一句話,「但我們不需要超自然的解釋,傑森。因為胡安·尚松說,是入侵者導致了『大滅絕』。」

  馬奇繼續慷慨陳詞,過了將近一秒鐘,他才注意到出現了真正的交流。他的嘴陡然張開,然後——大笑起來,「那個墮落的傢伙?我不知道你們這些人為什麼相信他的話。他已經偏離基督之道,墮入科學的陷阱。」最後一句在傑森嘴裡算是髒話。他搖搖頭,然後露出一個前所未有的燦爛笑容,「但你的問題說明了一些問題。我們確實需要考慮——」最後的先知向他靠攏過來,又開始新一輪的解釋,試圖要他理解……

  ……這一次威爾真的理解了。傑森·馬奇需要人。但這個小個子過去就已定下結論,唯一能獲得別人注意力的方法,就是利用至關重要的問題。他越是拼命解釋,聽眾的敵對情緒就越強——直到最後,甚至能有聽眾就算是勝利。如果布萊森真有什麼直覺的話,那就是耶琳說對了,傑森·馬奇應該從嫌疑名單中刪除……

  每天二十五小時看上去是件小事。但那額外的一個多小時是新世界最美好的東西。幾乎每個人都感覺到了。一天中似乎有足夠的時間完成任務,有足夠的時間進行反思,這在他們生命中還是頭一回。當然,每個人都同意,他們很快就會調節過來,每天將一如既往地緊迫。然而幾個星期過去了,這種情況依然持續著。

  野餐一直延續到長長的下午,天朗演講過後的緊張氣氛也大為緩解。人們的注意力轉移到了草坪北邊的排球網那裡。對許多人來說,這是無需用腦的愉快時光。

  威爾也應該如此,他總是很喜歡這類活動。今天,他待得越久,就變得越不舒服。理由?如果所有人類都在此處,那麼劫持他的人也在。他所有痛苦的來源就在這方圓二百米內。先前,他以為可以忽略這一事實;科羅勒夫擔心他會報復劫持者,他還感覺有一點好笑。

  他對自己的瞭解是多麼的少啊。威爾發現自己正在觀察別的球員,試圖找到過去那張臉。很容易接的球他都失誤了;更糟的是,他撞上了一名個子較小的隊員。考慮到布萊森九十公斤的體重,那真是明顯的失禮。

  之後,他站到邊線外面。他真知道自己在找什麼嗎?那樁盜用案無比簡單,連瞎子都可以鑒別出罪犯。一共有三個嫌疑人:「小孩」、「職員」、「門房」——那是他心中給他們取的代號。再多幾天,他就可以逮捕罪犯。布萊森的巨大錯誤在於低估了竊賊的驚恐。只有少量財產被盜;什麼樣的瘋子才會將調查官送進圓球,從而保證自己受到嚴厲的懲罰呢?

  「小孩」、「職員」、「門房」。此刻,威爾甚至不確定他們的名字,但他們的臉他卻記得無比清楚。無疑,科羅勒夫家給那傢伙進行了偽裝,但威爾確信,只要時間充足,他能夠看得穿。

  真是愚蠢。他幾乎向耶琳——之前還向瑪塔——發誓,不會追蹤劫持者。而且即使他找到那混蛋又能怎麼樣呢?如果說有影響的話,也只是讓生活比先前更加鬱悶……然而,他的雙眼依然四處遊移,痛苦駕馭著三十年警察生涯獲得的技能。威爾離開比賽,開始在現場巡視。大半野餐者沒有參與排球賽。他看似漫無目的地走動著,但卻留意著視線中的一切,尋找著任何一絲躲避的跡象。什麼也沒有。

  轉了一圈之後,布萊森開始從一群人轉移到另一群。他出現時姿態輕鬆愉快。從前,即使他正在工作,這種表現也往往發自真心。現在,這是一種雙重欺騙。耶琳正從上方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她應該很滿意。他看上去正在按她的指示行動:兩個小時中,他採訪了半數的無政府者——全都沒有流露出正式調查的跡象。他瞭解到許多事。例如,很多人看穿了政府組織的本質。這對耶琳來說是好消息。

  同時,威爾的私人計劃也在繼續。十到十五分鐘的閒聊之後,威爾便又可以多確定一個人不是他的獵物。他記著那些臉和名字。在內心深處,對於自己如此徹底地愚弄耶琳,他有一種快感。

  幾乎可以肯定,劫持者是個不合群的傢伙。這類人如何能隱藏自己呢?威爾不知道。但他發現,現在幾乎沒人真正獨處。面對一個空蕩蕩的地球,人們都聚集在一起,試圖幫助那些受創傷最嚴重的。他可以看出許多人極度悲傷,而且悲傷往往藏在歡樂背後。那些無助的人都是最近一兩個月才脫離停滯狀態的;他們的傷口依然新鮮而痛苦。肯定有人當場精神崩潰;對此耶琳做了些什麼?嗯。完全有可能劫持者不在這裡。沒關係。等他回到家,將遇到的人跟居民名冊核對一下,漏洞自然會顯現出來。下次或者下下次派對過後,他就比較清楚要追查的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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