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時放逐(32)_弗諾·文奇

三二

　　天朗稍稍停頓片刻，亞裔女孩輕笑起來，「大家注意，關鍵的來了。」

　　「關於這一點，沒有一個正常人會不贊同。但維和者——還有我們共和國的朋友們——真正反對的，是耶琳·科羅勒夫的行事方式。這是一個古老的故事，居於別處但控制本地的地主，城堡中的女王和田野中的奴隸。她按照某種未曾公佈的規則，分派數據和設備給個人——從來不是給團體。個人完全沒有希望理解如此混亂的一堆東西，只有聽從科羅勒夫的指示……逐漸形成被奴役的習慣。」

　　威爾放下啤酒。維和者吸引了他百分之百的注意力。耶琳必定正在收聽演講，但她能理解天朗的觀點嗎？也許不能；這對威爾來說是新內容，而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徹底瞭解人們憎恨科羅勒夫的原因。天朗的解釋是對瑪塔計劃微妙的歪曲——或許甚至是無意識的歪曲。耶琳根據各人的興趣愛好或者從前在文明中擔負的職責，將工具和生產設備交給個人。如果這些人選擇將裝備轉交給維和者或者共和國，那是他們的事；耶琳當然不曾禁止這種轉讓。

　　實際上，她從沒下過任何指示，該如何使用這些贈品。她僅僅是將生產數據庫和計劃程序公開。誰都可以利用這些數據和程序來經營和協調開發。協調工作做得最好的人自然會脫穎而出，但那根本稱不上「混亂」……也許只有對國家主義者來說吧。威爾望著野餐的人群。他無法想像無政府者會相信天朗的論調。在當前的形勢下，瑪塔的計劃差不多已經是最接近「慣常運作」的了，但對於維和者和大多數新墨西哥人來講，卻怪誕離奇。這種認知上的差別或許足以拖垮一切。

　　金天朗也在觀察著聽眾，等著看他的觀點是否能被領會。「我想我們沒人願意當奴隸。但科羅勒夫有絕對的技術優勢。要怎樣才能防止呢？……我有個秘密告訴你們。高科技者需要我們，比我們需要他們更甚。即使完全沒有高科技者，人類依然有機會。我們具有——我們就是——唯一真正必要的條件：人。維和者、共和國，和——呃，無黨派民眾，我們低科技者總共有將近三百人。這比『大滅絕』以來任何一個居民區都多。生物學家告訴我們，這已經能提供足夠多——剛剛足夠——的基因多樣性以復興人類。沒有我們的數量，高科技者註定要失敗。他們也知道這一點。

　　「因此，最重要的是，我們得團結在一起。我們有能力重建民主和多數派統治。」

　　葛兒·帕克在威爾背後說道：「天哪，真是個偽君子！維和組織掌權時期從來就沒有對選舉產生過興趣。」

　　「假如我能讓你們相信團結的必要性——坦白講，其必要性如此顯著，我都不需要怎樣勸說——還有個問題，為什麼跟共和國相比，維和者是你們更好的選擇？

　　「想一想吧。人類過去也曾處於滅絕的邊緣。二十一世紀初期，瘟疫毀滅了數十億人。當時，跟現在一樣，科技仍然廣泛存在。當時，跟現在一樣，問題是地球人口過少。並非自誇，我的朋友們，維和組織比歷史上任何一個集團都更有經驗解決眼下的問題。我們將人類從滅絕邊緣帶了回來。無論人們怎樣評說維和者，我們在這件事上是公認的專家……」

　　天朗謙卑地聳聳肩，「我真的只有這些要說。有些重要的事需要思考。不管如何決定，我希望你們仔細考慮。我和我的人民樂意回答任何問題，但讓我們一對一地解決。」他關閉了揚聲器。

　　現場響起一陣嗡嗡的話語聲。有一群人跟著天朗回到了啤酒櫃旁的帳篷裡。威爾搖搖頭。這傢伙說得有幾分道理，但人們並不完全相信他講的內容。就在威爾身後，葛兒·帕克正給達斯古塔兄弟簡要地複述著歷史。維和組織是二十一世紀初期的大惡魔，威爾離那個時代相當近，知道他們的名聲並非完全是被抹黑的。天朗謙虛友好的姿態也許軟化了維和組織在歷史上的嚴苛形象，但很少有人願意接受他關於維和組織的觀點。

　　有些人真正接受的是——威爾聽見旁邊無政府者的談話，然後悶悶不樂地意識到——天朗的總體觀念。他們認可他的說法，即科羅勒夫的政策是為了壓迫他們而設計的。他們似乎同意「團結一致」是反抗「山上的女王」最強大的武器。而維和者關於重建民主的號召尤其受歡迎。威爾可以理解新墨西哥人接受這一點，多數派統治是他們體制的核心。但假如多數派決定每個黑皮膚的人都應該無償勞動呢？或者堪薩斯應該被侵略？他無法相信無政府者能夠接受這樣的觀點，但有些人看起來已經接受了。此事關乎生存，多數派的意志對他們有利。文明的表像破碎起來是多麼的迅速啊。

　　布萊森一翻身站起來，「我去取點食物。還需要什麼嗎？」

　　迪利普從跟帕克的談話中抬起頭來，「呃，不。我們還有點兒。」

　　「好。我一會兒就回來。」威爾順著草坪走去，小心翼翼地繞過毯子和人群。到處都是令人失望的反應：維和者熱情洋溢；新墨西哥人持懷疑態度，但認同天朗演講中的「根本智慧」；無政府者則各種觀點都有。

　　他到了食物台邊上，準備拿幾顆椰棗。這些深入的哲學探討帶來一個好處：他不用排隊。

　　他身後傳來一個低沉而充滿諷刺的聲音，「那個天朗真是個小丑，不是嗎？」

　　威爾轉過身。一個盟友！

　　說話的是個褐發歐裔，穿著一件厚重——但不太乾淨——的長袍。他身高一米七十。這樣矮的個子足以讓威爾看見他的頭頂。這傢伙臉上永遠帶著笑容。

　　「你好，傑森。」布萊森語氣中儘量不帶惱怒。這裡所有人中，唯一與他產生共鳴的竟然是傑森·馬奇，一個上當受騙的信徒兼職業瘋子！太過分了。威爾繼續順著一字排開的食物走下去，直到盤裡東西堆得高高的，搖搖欲墜。傑森跟在後面，並不取任何吃的，而是連珠炮似的向威爾闡述馬奇版的分析：天朗是如何愚蠢瘋狂；天朗完全誤解了人類的危機；天朗引導人類遠離信仰；維和者、新墨西哥政府和科羅勒夫——其實是每一個人——都視而不見救贖的機會和繼續拒絕信仰的危害。

　　威爾對他的話偶爾哼上兩聲，但避免給出任何有意義的回應。等走到食物台的末端，他意識到不可能將那麼多食物端過草坪而不撒出來；他得就地解決一些。於是，他放下盤子，開始吞食熱狗。

　　馬奇湊到近前，以為布萊森停下來是為了聽他講話。一旦他開始演講，便難以停止。此刻，他的聲音「調低了功率」。起先，他曾站在草坪北邊的高地上，向著眾人宣講了一刻鐘。他洪亮的聲音在野餐場地上回蕩，跟天朗使用揚聲器時一樣響。即使是那樣的音量，他仍然講得很快，而且每個字都清晰有力。他的信息很簡單，只是用不同的詞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如今的人類都是錯過「基督第二次降臨」的迷途者。（這個「第二次降臨」應該就是指「大滅絕」。）他，傑森·馬奇，是「第三次最終降臨」的先知。所有人都必須懺悔，穿上「免罪者」長袍，等待即將到來的「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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