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時放逐(31)_弗諾·文奇

三一

　　§十二

　　後來，威爾參加了這一周的北岸派對。

　　基本上所有人都到了，甚至包括一些高科技旅行者。

　　黛拉和耶琳沒有出席——而泰米多多少少受到限制，也不能參加這類遠足——但他看見了布魯門塔和吉內特。今天，他們看上去跟其他人沒太大區別。他們的智能設備高高地懸浮著，幾乎隱匿在午後的光線裡。自從接手科羅勒夫的案子以來，威爾還是頭一次感到自己並非外人。他自己的智能設備跟其他人的混在一起，難以分辨；而這些飛行器即使可見，也不比派對裡的氣球顯得更具威脅性。

　　每週都有兩次這種活動，一次在科羅勒夫鎮，由新墨西哥政府贊助，另一次由維和者召集，在北岸舉行。正如羅翰所說，兩個集團都傾盡全力招攬自由民眾。威爾疑惑地想，歷史上的政府是否從來不曾被迫採取過如此溫和的擴張手段？

　　一群群坐在地毯上的人佔據了整個草坪，其他人則圍在燒烤台邊。人們大多穿著短褲汗衫。沒有確切的方法區分維和者、新墨西哥人和無政府民眾，不過大多數藍色的地毯屬共和國。史蒂夫·弗雷利本人也參加了。他的幕僚們坐在草坪上的椅子裡，看上去有一點呆板，但都沒有穿制服。維和者的最高首領金天朗走過去跟史蒂夫握手。從遠處看，他們的談話似乎無比熱情真誠……

　　耶琳認為他應該參與交流，觀察並瞭解她的計劃究竟有多不得人心。好吧。威爾淡淡地笑了笑，用雙肘支撐著斜靠在地面上。來到這個野餐會是出於職責，達斯古塔兄弟早就建議——而且從普通的常識考慮——他的確應該如此行事。現在他很高興自己來了，而這種感覺跟職責無關。

　　從某些方面講，北岸的景致是他見過的最為壯麗的，跟內海南岸有著顯著的區別。在這裡，四十米高的懸崖筆直地豎立在狹窄的沙灘邊。由懸崖向內陸延伸的草地就像文明世界裡的公園一樣宜人。再往北數百米，崖頂平地在覆蓋著樹木花草的陡峭山坡終止了——漸行漸高，在天空的映襯之下鬱鬱蔥蔥地矗立著。三股瀑布從高山頂端傾瀉而下。這就像是童話故事中的景色。

　　但風景在威爾愉悅的心情中只佔據最小的一部分。最近幾個星期以來，他見過許多美麗的土地——正如痛恨城市的人所期望的那樣，全都保持原始狀態，絲毫未受到破壞。他的腦子裡隱約感覺那是一座美麗的墳墓——而他是來為死者哭泣的鬼魂。他將視線從山頂上收回，朝野餐的人群望去。人群，上帝啊！他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回來了。兩三百人，都在同一地點。現在，他發現他們果真有機會，世上將會有兒童，人類將會有未來，美麗的景色也將有人欣賞。

　　「嘿，懶骨頭，你要是不打算幫忙弄吃的，至少騰點地方，讓我們坐下！」是羅翰，他的臉上掛著一個大大的笑容。他和迪利普剛取了食物回來。兩個女人跟他們在一起。他們四個坐下來，稍稍嘲笑了一番威爾的窘迫。羅翰的朋友是個漂亮的亞洲人；她愉快地朝他點點頭。另一個女子是個迷人的黑髮歐裔；迪利普真會挑。「威爾，這是葛兒·帕克。葛兒是 EMC——」

　　「ECM。」女孩糾正道。

　　「對，弗雷利的幕僚，負責 ECM，也就是電子反偵探。」

　　她穿著剛到大腿的短褲和一件棉汗衫；他絕對猜不到她是新墨西哥幕僚。她伸出手，「我總是在想，你長什麼樣，警長。從小女孩時代起，他們就一直告訴我有個黑皮膚、大個子的北方壞蛋，名叫威爾·布萊森……」她上下打量著他，「你看上去並不那麼危險。」威爾猶豫地握了握她的手，然後注意到她眼睛裡閃動著頑皮。自從新墨西哥政府入侵無政府土地失敗之後，他也遇到過一些新墨西哥人，有的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許多人都公開表示感激，認為他加速了新墨西哥政府的瓦解。至於其餘的——弗雷利那一類死硬派國家主義者——他有多出名，他們就有多痛恨他。

　　葛兒·帕克的反應完全出乎威爾的意料……也很有意思。他笑了笑，然後試圖配合她的語調，「好吧，女士，我是大個子、黑皮膚，但我可真不是壞蛋。」

　　一個響亮無比的嗓音在野餐場地迴響，打斷了葛兒的回答，「朋友們——」那聲音停頓了一下。接著，放大的話音又繼續講下去，不過變得比較平靜了，「哎呀，有點太……朋友們，能不能佔用你們一點時間？」

　　羅翰的朋友輕輕說：「太棒了。一場演講。」她的英語有很重的口音，但威爾覺得聽出了諷刺意味。他本希望唐·魯賓遜離開之後，不會再聽到針對「朋友們」的演講。他望著草坪那頭的演講者，是剛才跟弗雷利交談的維和者首領。迪利普從威爾肩頭上方搬過一箱啤酒。「我建議喝個痛快，『朋友』。」他說。「也許只有這樣才能解救你。」威爾鄭重地點點頭，撕開紙箱上的封條。

　　精瘦的維和者繼續說下去，「這是維和者第三周主辦派對。如果你們前兩次也來了，就會知道，我們想要發佈一個信息，但我們還不曾用演講來煩擾你們。好吧，希望迄今為止，我們已經較為成功地『吸納你們』，因此你們會注意聽我的話。」他緊張地笑了幾聲，聽眾中也有人發出咯咯的乾笑聲作為回應，可能是出於同情。威爾汩汩地喝了幾口啤酒，專注地觀察著演講者。他敢打賭，這傢伙真的很緊張，也很害羞——不習慣在大庭廣眾面前發表演說。但威爾查過金天朗。從 2010 年開始到 2048 年維和組織倒臺，金天朗一直是亞洲署主管。他統治著這個星球的三分之一。因此，他的畏縮或許只不過反映了一個事實，如果你是個足夠大的獨裁者，那麼無需用舉止風範來吸引任何人。

　　「順便提一句，我預先告知弗雷利總統，今天下午我要進行宣傳活動，並提供給他反駁的『舞臺』。他善意地拒絕了。」

　　弗雷利站起來，用手卷成喇叭狀，「我會在我們的派對上把你們一網打盡。」笑聲響起，威爾感覺自己的嘴角耷拉了下來。他知道弗雷利是個威嚴的人，看到此人表現得體面溫和令人很惱火。

　　天朗轉身面對野餐的人群，「好吧。我試圖說服你們什麼呢？加入維和組織。即使不成功，也要表明我們與低科技人群的利益休戚相關——以維和者和新墨西哥共和國為代表的低科技人群……我為什麼提這樣的要求呢？維和組織在你們許多人出生之前就已誕生然後消失——你們聽到的所有關於它的故事，通常都是歷史上勝利者強加于失敗者身上的。但我可以告訴你們一件事：維和組織始終致力於人類的生存以及各地人民的福祉。」

　　維和者的嗓音低落下去，「女士們，先生們，有一件事毫無爭議：我們在接下去的年月中所做的事，將會決定人類的存亡。這件事要靠我們。為了人類社會，我們不能盲目跟從科羅勒夫和其他高科技者——不要誤會：我敬佩科羅勒夫和其他人。我深深地感激他們。他們給了人類第二次機會。科羅勒夫的計劃看起來非常簡單，非常慷慨。耶琳的工廠超負荷運轉，她承諾給予我們適度的生活標準，並維持數十年。」天朗朝著啤酒櫃和燒烤台比劃了一下，以示其來源。「她告訴我們，這會讓她的設備提前幾個世紀損毀。隨著時間流逝，她的系統將一個接一個地失靈，而我們只能依靠已經發展起來的資源。

　　「因此，我們有幾十年時間來達成目標……或者墮入蠻荒。科羅勒夫和其他人提供給我們工具和數據庫，以創建我們自己的生產設施。我想我們都明白其中的挑戰性。今天下午我跟一些人握手時，我注意到了原先並不存在的老繭。我也跟人聊天，他們每天工作十二到十五個小時。用不了多久，這小小的聚會將成為我們辛苦勞作中唯一的休息機會。」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