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時放逐(18)_弗諾·文奇

一八

　　「很慢，是嗎？」黛拉說，「如今居民區已經建成，耶琳不希望我們在近地太空使用核爆。以這樣的加速度，還要半個小時才能到北美。」

　　一串島鏈在他視野中迅速掠過。在近得多的地方，他看到智能保護設備駕輕就熟地跟在黛拉的飛行器後面，保持著隊形。

　　「我仍然不明白，為什麼你不嫌麻煩，要趕去採訪雷恩斯女士。她有什麼特別的嗎？」

　　威爾聳聳肩，「我想先處理那些最難對付的人。她沒有興趣親自回來，而我希望面對面地訪談。」

　　黛拉說：「那很明智。我們大多數人在全息頻道中幾乎可以做任何事……但她是高科技人群中實力最弱的之一。我無法想像她是兇手。」

　　過了一會兒，黛拉讓飛行器翻了個跟鬥，倒轉過來，在此過程中，有那麼短暫的片刻，他們帶著加速度筆直地朝太平洋裡沖去。威爾很慶倖剛才沒時間吃早飯。當他們進入加拉菲亞西岸的大氣層時，速度剛好讓飛行器外殼發出亮光。

　　加拉菲亞。這是科羅勒夫家取的名字當中比較恰當的一個。在威爾的年代，人們一次又一次地預測，加利福尼亞總有一天會沉入大海，給這一地域的名聲抹了黑。但這種情況一直沒有發生。實際上，加利福尼亞滑向海中，隨著一次又一次地震和一個又一個千年，它沿著聖安地列斯斷層漂移——直到北美洲的西南海岸成為一座一千五百公里長的島嶼。它是真正的加拉菲亞，即西班牙水手們五千萬年前（貿然）認定的窄長巨島。

　　最後幾百公里路途，黛拉採取低空飛行。海灘迅速從下方掠過。他朝南北兩個方向各望了一眼，目力所及之處，海浪朝著完美無瑕的沙灘不斷推進。沒有城鎮和道路。世界目前正處於兩個冰河期之間，就跟人類紀元差不多。這裡的海岸線看上去確實很像加利福尼亞，雖然它沒像密歇根一樣喚起他的思鄉病，但他還是感覺喉嚨一緊。2090 年的時候，阿茲特蘭政權解體後，他和維琴妮亞經常造訪南加利福尼亞。

　　他們疾速飛過覆蓋著常綠植物的山嶺。下午的陽光照耀著四周的景物，投射出參差不齊的影子。山嶺後面植被乾枯，呈灰綠色。再過去是大草甸和加拉菲亞海峽。

　　「好吧。那你打算問什麼無聊問題？」莫尼卡·雷恩斯頭也不回地帶著他們走向那個——她稱其為隱蔽觀察站的地方。威爾和黛拉快步跟在她後面。威爾沒有因藝術家的無禮而氣餒。過去，她從不隱瞞自己對於科羅勒夫家及其計劃的反感。

　　木樓梯向下延伸，被樹木的陰影籠罩著。空氣中飄浮著豆科灌木的氣味。樓梯底部有座小屋，隱匿於藤蔓和枝杈之中。地板上鋪著厚厚的地毯，枕墊散落在各處。房間的一側沒有牆，從那兒可以鳥瞰平原的起點。一組設備——光學儀器？——架在無牆的那一側邊緣。

　　「假如你們小點聲，我會很感激。」莫尼卡說，「我們離火龍鳥的巢穴不到一百米。」她調節了一下那些設備；她沒有戴接口頭盔。平面顯示屏亮了起來，那是兩隻……禿鷲？它們在一小堆石子和灌木叢間昂首踱步。圖像隨著升騰的熱氣搖曳。威爾越過光學儀器望去：沒錯，觀察站下面的山谷裡，他勉強可以辨認出兩隻鳥。

　　「為什麼用望遠鏡？」陸輕聲問道，「用跟蹤攝影機，你可以——」

　　「是的，那個我也用。給我遠程圖像。」她對著虛無的空氣說道。又有幾個顯示屏打開了。即使在陰暗的屋子裡，圖像也很黯淡。「我不喜歡到處安置跟蹤攝影機，它們會擾亂環境。另外，我也沒剩下什麼好的了。」她用拇指朝著主屏幕指了指，「要是你們幸運的話，這些火龍鳥會上演一場真正的好戲。」

　　火龍鳥？威爾再次望著那畸形的身體、光禿禿的腦袋和脖子。他仍覺得它們看上去像禿鷲。那些暗褐色的生物圍著石堆一圈圈踱步，偶爾會膨起胸部。他看到旁邊有一隻比較小的，正坐在那裡觀望。最奇怪的是，它們的鳥喙背部有一道呈刀鋒狀隆起的脊。

　　莫尼卡盤腿坐到地上。威爾也略顯笨拙地坐下，往他的數據終端裡敲打筆記。陸黛拉則在屋裡到處轉悠，看著牆上的圖畫。那是些很著名的《死神騎自行車》，《死神造訪遊樂園》……它們曾風行於二十一世紀五十年代，那時候，長生不死的秘訣剛剛被發現，人們意識到如果沒有事故和暴力，他們可以永遠活下去。死神突然成了一個快樂的老人，從長期的負擔中解放出來。他第一次笨拙地踩著自行車前進，鐮刀向上挑起，像一面旗幟。孩子們嬉笑著跟在他後面奔跑。這些畫威爾記得很清楚，當時他自己就是個孩子。但在這裡，人類滅絕五千萬年之後，它們看上去陰森遠遠多於有趣。

　　威爾將注意力轉回到莫尼卡·雷恩斯身上，「你知道耶琳·科羅勒夫委託我和陸女士調查謀殺案。實際上，我負責從前那種到處打探的工作——就跟偵探故事中一樣——而陸黛拉則進行高科技分析。這看上去沒什麼意義，但我一直就是如此操作的：我要面對面地交談，瞭解你對罪案的看法。」並試圖找出你跟案子有什麼聯繫，但他沒有說出來；威爾儘量顯得隨意而不具威脅性。「這完全是自願的。我們不會打著任何協議授權的名義。」

　　雷恩斯的嘴角垂了下來，「我『對罪案的看法』，布萊森先生，就是我跟它沒關係。用你們偵探的行話來說：我沒有動機，因為我對科羅勒夫家企圖復興人類的可憐計劃沒有興趣。我沒有機會，因為我的保護設備比他們少得多。」

　　「但你是個高科技旅行者。」

　　「僅僅因為我來自那個時代。我離開文明社會時，只帶了生存必需品。我沒有帶建造自動工廠的軟件。我有航天/航空能力，也有一些炸彈，但它們只是安全離開停滯狀態的最低標準。」她朝著陸比了個手勢，「你的高科技搭檔可以查證這一切。」

　　黛拉軟綿綿地盤腿坐下，雙手托著下巴。片刻之間，她看上去就像個年輕女孩。「你能讓我鏈接你的數據庫嗎？」

　　「能。」

　　太空人點點頭，然後她的注意力又飄走了。她在看望遠鏡的圖像。火龍鳥停止了踱步。現在，它們正輪流將小石子扔進旁邊一個像窩一樣的東西裡。威爾從沒見過類似的景象。那些鳥在石堆邊上搜尋著。它們似乎很挑剔。叼在它們喙間的東西閃閃發光，然後，隨著頭部迅速一甩，那顆石子就被扔進了石頭堆裡；與此同時，丟石子的鳥拍著翅膀，迅速地飛入空中。

　　雷恩斯跟隨著黛拉的視線。藝術家臉上露出一個比平時要少一點兒諷刺意味的微笑，「注意它們這麼做的時候是面向下風處的。」

　　「它們會點火？」陸問道。

　　雷恩斯抬起頭，「你是太空人。你見過類似的情形？」

　　「見過一次。在大麥哲倫星系。不過並不是……鳥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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