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實時放逐 | 上頁 下頁
一五


  §六

  殖民區重回實時後不久,科羅勒夫便將瑪塔的日記交了出來。威爾的這一要求仍令她怒容滿面。事實上,威爾並非真的想要看。但獲取一份副本,並讓黛拉核實它沒有被篡改過,這一點很重要。直到此時,耶琳在邏輯上仍是他那張嫌疑名單中最受懷疑的人。但一旦有了日記,他就更容易接受自己的直覺,相信耶琳是清白的。他開始閱讀耶琳的總結和黛拉的驗證。假如這裡沒顯露出什麼異常狀況,日記將成為低優先級物證。

  耶琳送來了數量龐大的資料,其中包括瑪塔全部手稿的高分辨率全息影像。她提供的是一份強大的超文件——如果威爾願意,甚至可以按 pH 值給每一頁排序。超文件中有一條注釋說原件處於停滯狀態,提前五天通知即可獲取。

  原件。威爾一開始沒想到:連本子都沒有,怎麼寫日記?簡單的信息可以刻在樹幹上或者鑿入岩石,但日記需要類似紙和筆的工具。瑪塔被隔離了四十年,有充足的時間試驗。她最早的文字用莓子汁當墨水,寫在樹皮柔軟的一面。她將這些沉重的紙頁藏在岩石堆裡面,用泥土封好。

  當它們在五萬年後被重新發掘出來時,樹皮已經腐爛,果汁的痕跡也看不出來了。耶琳讓她的智能設備研究脆弱的殘骸。微量分析揭示出原先哪裡有莓子汁;最初的章節沒有遺失。瑪塔顯然也意識到那種做法的危險:後期岩石堆裡的「紙」是用蘆葦稈製成的。深綠色的墨水也很少褪色。

  起初的段落主要是敘述性的。在她經歷了數十年的孤獨之後,日記的最後部分滿是圖畫、隨筆和詩歌。四十年是很長的時間,假如你必須獨自一分一秒去過的話。重抄的部分不計在內,瑪塔死前總共寫了兩百多萬個單詞。(耶琳提供給他一套格陵公司的商業數據庫。威爾查看了其中若干條目;日記的長度相當於二十部非交互式小說。)她的書寫介質比從前的紙要笨重得多,而她一生行走了上千公里路程。她每次遷移時,都會築一座新石堆保存她的文章。每個石堆中最初幾頁都是重複那些特別重要的信息——例如,如何找到先前石堆的指示。後來,耶琳找到了所有石堆。什麼也沒遺失,只有一座石堆被洪水衝垮。即使在那裡,復原工作也近乎完成。

  威爾花了一下午時間翻看耶琳的摘要和黛拉的相應分析。沒有令人意外之處。

  後來,威爾忍不住搜尋了一下提到他自己的地方。共有四段,距今最近的位於列表最前面。威爾將它調了出來,耶琳的超文件頂部顯示:

  38 年 137 日 石堆 #4

  北緯 14.36°,東經 1.01°[K 子午線定位法]

  ——請求探索式交叉引用——

  下面是綠色的草體字。一個閃爍的紅箭頭標出引用點:

  ……假如我不成功,最親愛的萊麗亞,請別花時間去解這個謎團。為了我們倆活下去,為了我們的計劃活下去。假如你堅持要做些什麼,就將這一責任委託給別人。有個警察,一個低科技旅行者。我記不得他的名字。(噢,我第一百萬次祈求一副接口頭盔,或者哪怕是一台數據終端也好!)把這項工作交給他,然後集中精力幹重要的事……

  威爾向後一靠,心中希望搜尋功能還是不要如此聰明為好。她甚至不記得他的名字!他試圖告訴自己,她寫下這些話時,距離他們最初相識已近四十年。距今四十年後,他還能記得她的名字嗎?(能!)他想到所有那些自我反省,想到那一晚他們曾經那麼接近,想到他如此高尚地退出——而對她來說,他始終只是另一個低科技旅行者。

  威爾的手迅速一掃,將顯示屏上其餘的引用條目都清掉了。隨他去,威爾。隨他去吧。他站起身,走到書房的窗口。他有重要的工作要做。與莫尼卡·雷恩斯的訪談,然後是胡安·尚松。他應該研究這些。

  因此,過了一會兒,他回到書桌邊……讓顯示屏跳轉到瑪塔日記的第一篇:

  瑪塔·琪慧·錢·科羅勒夫之日記

  最親愛的萊麗亞,開頭寫道。每一篇都是寫給「萊麗亞」的。

  「格陵數據庫。問題,」威爾說道『萊麗亞』是什麼?」他指問日記中的詞。屏幕一側顯示出可能性最高的三個答案。第一條是:「耶琳娜的昵稱。」威爾點點頭,那也是他的猜測。他繼續從屏幕中央讀下去。

  最親愛的萊麗亞,

  現在距離大家離開已經 181 天——這是我唯一確定的事。

  開始寫這份日記差不多等同於承認失敗。迄今為止,我都小心地計算著時間,這似乎是唯一必須做的事情;你記得我們計劃的閃躍週期是九十天吧。第二次閃躍應該發生在昨天——然而我什麼都沒看到。

  因此,我猜我必須做好長遠打算。(說得多麼輕巧。昨天,我所能做的只有哭泣。)我得有個人「說話」。

  我有許多話要說,萊麗亞。你知道我有多喜歡講話。最困難的事是寫字。要是使用文字就意味著我必須付出的這些努力,我實在無法想像文明是如何開始的。這樹皮很容易找到,但我擔心它不能耐久。必須考慮一下這件事。「墨水」也很容易。但我製作的蘆葦筆總是漏水,濺出墨蹟。而如果我講錯什麼,就只能塗掉。(我明白了為什麼書法是一門高深的藝術。)即使寫下最簡單的事,也要花費很長時間。但我現在有個優勢:我有許許多多時間。世界上所有的時間。

  重構的原件中顯示出一個個生硬的大寫字母,還有許多劃掉的地方。威爾心想,不知她用了多少年才練出日記最後他所看到的這種草體字。

  等到你讀這日記時,可能已經獲得了所有答案(希望是從我這裡直接得到!),但我想要告訴你我所記得的事。

  魯賓遜家的那個派對,我是提前離開的,我太生唐的氣了,氣得直想啐口水。他們著實暗算了我們,你知道吧?反正當時已經過了巫時,我正沿著森林小徑向家裡走去。弗萊德在我前方五米高處;我記得月光在他的外殼上閃耀。

  弗萊德?日記的超文件說那是當天晚上跟瑪塔在一起的智能設備。威爾從不知道它們被人格化了。你從來不會聽到有人稱呼它們的名字。仔細想想,那並不令人吃驚;高科技人群一般都通過接口頭盔跟機器交談。

  通過弗萊德,我具有高空的開闊視野。附近沒有人,也沒有智能設備跟蹤我。走到家裡大約需要一個小時。我花了更久。在跟你談論唐的小把戲時,我想保持冷靜。事發時,我幾乎已經走到了大樓梯前。弗萊德沒有任何提示。一陣黃褐色的靜電過後,它墜落到地面上。我從沒有如此錯愕過,萊麗亞。我們整個一生都擁有智能設備所提供的第三只眼睛。在我記憶中這還是第一次,當出現問題時,沒有獲得任何警報。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