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時放逐(7)_弗諾·文奇

七

　　威爾靠近過去。那保護設備也隨即向前移動，將他保持在可控的視野當中。「出什麼事了？」

　　「你想知道嗎？我告訴你……但我們先坐下吧。我、我想我站不了太久。我太……太生氣了。」她走到附近的一張凳子邊坐下。威爾放低重心，坐到她身邊，然後立刻吃了一驚。那凳子用手摸起來感覺像石頭，但在身體的重壓下，卻像墊子一樣凹陷下去。

　　瑪塔的一隻手搭在他胳膊上，片刻之間，他以為她會把頭靠到自己肩上。世界現在是個十分空曠的地方，而瑪塔讓他想起了許多失去的東西……但介入兩個科羅勒夫之間，也許對他來說是件最最魯莽、最最危險的事。威爾唐突地說：「這裡或許不是最好的說話場所。」他朝著噴泉和精心護理的樹叢擺擺手，「我敢打賭，魯賓遜家監視著整個宅邸。」

　　「哈！我們有聲屏，可以隔音。」瑪塔將手從他的胳膊上拿開了，「另外，唐知道我對他的看法。」

　　「這麼多年來，他們一直假裝支持我們的計劃。我們幫助他們，給他們工廠設計圖，他們離開文明世界時這些設計還不存在。他們一直在等待——一邊拍攝漂亮的照片——而我們完成了所有工作，將剩餘的人類帶到同一時空。

　　「現在我們將每個人聚集到一起，現在我們需要每個人的合作，但就是現在，他們開始花言巧語哄騙大家離開我們。好吧，我告訴你，威爾，我們的基地是人類最後的機會。為了保護它，我願意做任何、任何事。」瑪塔以往看上去總是那麼愉快樂觀，這使得她此刻的憤怒更加令人震驚，但憤怒不會使她的愉快樂觀顯得虛偽。瑪塔就像一隻母貓，為了保護小貓，突然變得兇猛危險起來。

　　「那麼，魯賓遜家想要分裂這座鎮子？他們要自己的聚居地？」

　　瑪塔點點頭，「他們要分裂我們。但跟你想像的不同：那些瘋子想要順著時間繼續前進，一路觀光，直到永恆。魯賓遜認為，假如他能說服我們大多數人跟著一起去，就可以有一個穩定的系統。他稱之為『類時都市化』。在往後的數十億年中，他的居民區每隔一百萬年就脫離停滯狀態一個月左右。隨著太陽走出主生命進程，他們將移入太空，用圓球進行越來越長的躍遷。不誇張地說，他就是想要跟蹤整個宇宙的演變過程！」

　　布萊森記得泰米·魯賓遜說過對生活在宇宙的時間變化率中感到不耐煩。她一直在幫助宣傳父親的計劃，而她父親此刻一定在劇場裡向觀眾推銷這一計劃。

　　威爾搖頭輕笑，「對不起，我不是嘲笑你，瑪塔。跟你應該操心的事相比，這顯得很荒謬。

　　「你瞧。大多數低科技旅行者都跟我一樣。我離開文明之後度過的實際時間只有幾星期。即使是新墨西哥人，被你營救之前，他們在實際時間中也只不過幾年而已。我們不像你們具有先進科技的人，『一路上』活過許多世紀。我們仍然感到痛苦。我們希望停下來重建家園的願望勝過任何其他的事。」威爾繼續說道。

　　「但魯賓遜特別油滑。」

　　「他特別油滑，你可以從他身上刮下油脂來。你們不接觸這種人已經很久很久了。在文明社會，我們幾乎每天都暴露在推銷壓力之下……他只有一個地方可以著力，無論如何，那才是你需要擔心的。」

　　瑪塔無力地笑了笑，「我和耶琳需要擔心的事實在太多了，威爾。你還有新的建議？」

　　「也許吧。」威爾沉默了片刻。凳子對面的噴泉汩汩作響，樹叢間有輕微的咕咕叫聲。他沒料到有這樣一個機會。迄今為止，科羅勒夫家的人還算容易接近，但她們並不會認真聽取意見。「我們對你和耶琳心存感激。你拯救我們，讓我們免於死亡——至少免於在空曠的世界中獨自生活。我們有一個機會讓人類重新振興……但與此同時，許多低科技的人對你們高科技旅行者很反感，你們的城堡高高聳立在鎮子上方。他們反感你們做出的所有決定，反感你們決定拿出什麼來分享，決定我們要做什麼。」

　　「我知道。對這一切我們沒有解釋得很清楚。我們看起來全能而專權。但你不明白嗎，威爾？我們高科技人群來自 2200 年左右，帶著那個時代高品質的露營與生存設備。當然，我們也可以製造你們時代的大部分消費品。但我們無法複製自己最先進的設備。一旦那些設備最終損毀，我們就跟你們一樣無助。」

　　「我以為你們的自動智能設備可以正常使用數百年。」

　　「當然，假如只是我們自己使用的話。現在支持一大批低科技者，使得我們的時間縮短到不足一個世紀。我們彼此互相需要，威爾，要是分開的話，兩種人群都將面臨死亡。聯合起來，我們還有機會。我們可以提供數據庫、設備，以及大致相當於二十一世紀的生活標準。當我們的機器設備老化，你們可以提供人類的雙手和聰明才智來填補空缺。要是我們能有高生育率，並構建出二十一世紀的基礎設施，或許就能渡過難關。」

　　「心甘情願的雙手？就像我們必須幹鏟灰的活？」他本不打算問得如此尖刻，但話一出口就成了這樣。

　　她又觸碰了一下他的胳膊，「不，威爾。我們真蠢，太自負了。」她停下來，雙眼搜尋他的目光。

　　「你有沒有試過噴射飛行，威爾？」

　　「嗯？呃，沒有。」威爾通常不會自找麻煩。

　　「但那是你們時代的一項熱門運動，對不對？就像滑翔翼，但更加刺激——尤其是那些不帶圓球生成器的純粹主義者。我們的處境讓我想起噴射器事故：你正在兩萬米高處飛馳，突然之間，噴射器熄火了。這是個有趣的問題。那些小機器不超過幾百公斤重，它們不帶發動機，因此你只能一頭栽下去。要是你的空中速度超過一馬赫^①，往往能夠重新點燃噴射器；要是沒有，你就會製造一個漂亮的隕坑。

　　①馬赫是物體速度與音速的比值。

　　「對，我們現在還挺穩當。但基礎的文明已經熄火，我們將墜落很長一段距離。算上維和者，目前差不多有三百個低科技者。有你們的幫助，我們應該可以重新恢復一定程度的科技水平——比如二十或二十一世紀。如果成功，我們就能迅速回升。如果不能，當自動智能設備失靈時，我們便會回落到機器時代之前……設備太原始，人口數量太少，我們都將無法生存下去。就是這樣。鏟灰也沒有用。但我不能隱瞞艱難時刻即將到來這樣一個事實，極度艱難的時刻。」

　　她看上去情緒低落，「我知道這些話你以前大多都聽過，威爾。這是很難推銷的貨品，對不對？但我以為我可以有更多時間。我以為可以說服你們大多數人相信我們的善意……我從沒指望依靠唐·魯賓遜和他那些花言巧語的承諾、偽善的態度。」

　　瑪塔看上去格外無助。他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無疑魯賓遜有跟科羅勒夫家類似的計劃，這將是個秘密計劃，直到低科技人群被安全吸納進他們家的旅程。「假如你能清楚地指出他的承諾中哪些必然是謊言，假如你能走下城堡，我想我們大多數低科技旅行者都會看穿魯賓遜。集中精力在弗雷利身上下功夫吧；如果魯賓遜說服了他，你也許就失去新墨西哥人了。弗雷利並不笨，但他固執死板，又讓自己的怒氣隨意爆發。他真的非常憎恨維和者。」幾乎就跟恨我差不多。

　　半分鐘過去了。瑪塔短促而苦澀地笑了一下，「如此多的敵人。科羅勒夫家恨魯賓遜家，新墨西哥人恨維和者，幾乎每個人都恨科羅勒夫家。」

　　「還有，莫尼卡·雷恩斯恨全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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