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時放逐(6)_弗諾·文奇

六

　　這一幕甚至連泰米也沒有注意到。她領著布萊森徑直來到觀眾席的邊緣坐下。過了一會兒，威爾看見瑪塔從日光照亮的半球後面走出來，繞到觀眾席後面，到門邊坐下了。

　　接著，音樂響了起來，音量剛剛夠讓觀眾們安靜下來。泰米摸了摸威爾的手，「哦。爹爹來了。」

　　唐·魯賓遜突然出現在白晝的半球旁邊。圓球上沒有他投下的影子，他和圓球都在合成的日光中熠熠生輝。「大家晚上好。我要用這小小的燈光秀結束我們的晚會——還有一些想法也希望你們考慮一下。」他舉起手，和藹地咧嘴笑了笑，「我保證，圖片占大多數！」

　　他的影像轉過身親切地拍了拍圓球表面，「我們是意外地參與了時間旅行的一小部分人。第一次進入圓球要麼是出於意外，要麼是我們猜測未來文明將更加友好，於是希望借助一次性躍遷來到未來。很不幸——正如我們所發現的——沒有這樣的文明，我們許多人都被困住了。」魯賓遜的聲音友善而流暢，這種語調通常都跟推銷快餐或宣傳宗教信仰聯繫在一起。即使是特指低科技旅行者，魯賓遜也說「我們」，這一點讓威爾很惱火。

　　「現在，有一部分人裝備先進齊全。他們致力於援救受困者，將我們帶到一起，讓我們可以自由地抉擇人類的新命運。我的家庭、胡安·尚松，還有其他人都盡力而為——但具有足夠資源完成這一切的是科羅勒夫家族。瑪塔·科羅勒夫今晚也在。」他大度地朝著她的方向揮了揮手，「我認為瑪塔和耶琳值得我們熱烈歡迎。」一陣禮貌的掌聲響起。

　　他又拍了拍圓球，「別擔心。我就要說到我們這位朋友了……營救行動的一個問題是，我們大多數人在過去五千萬年中都處於長期停滯狀態，等待所有『當事人』聚集到一起進行最後的辯論。五千萬年是很長的時間，其間發生了許多事。

　　「這就是今晚我想要跟你們分享的。我、愛麗絲和孩子們屬幸運者。我們有先進的圓球生成器以及許多自動智能設備，我們曾經數百次擺脫停滯狀態，我們得以跟地球一起成長。今晚我將要給你們看的圖片就是所謂的『自製電影』，要是你們願意這麼稱呼的話，它記錄了我們旅行的全過程。

　　「我先從全景開始——由太空看地球。你們在這裡看到的圖像其實是合成的——我利用均值去除了雲層。那是第四個千年初期的紀錄，就在人類時代之後。我們從這兒開始。」

　　魯賓遜消失了，他們可以毫無阻礙地看到圓球。現在。威爾注意到極點冰層周圍有一團仿佛在舞動的灰霧。「我們以大約每分鐘一百萬年的速度前進。攝影衛星的程序控制它們在每年相同的時間拍照。在這樣一個速度下，不僅連氣候的週期性變化看不出來，還會讓圖片的清晰度稍稍降低。」那灰霧——一定是南極冰層的邊界！威爾更加仔細地觀察亞洲部分。那裡一片斑駁，綠色與褐色夾雜在一起，色彩迅速地變換。它們代表著乾燥與濕潤。森林在與草原和沙漠搏鬥。北方，白色像閃電一樣閃爍。突然，耀眼的白色湧向南方，時而前進，時而後退，一次又一次地反復。十五秒不到，它又回到了北方邊界。除了喜馬拉雅山脈上閃耀的白色，綠色與褐色再次在亞洲復活。「我們剛才看到一次相當長的冰河期。」魯賓遜解釋說，「它持續的時間超過十萬年……我們現在距離人類的時代已經相當遠了。我準備加快速度……到每分鐘五百萬年。」

　　威爾瞥了一眼瑪塔·科羅勒夫，她正在看電影，但臉上帶著非同一般的怒氣。她的雙手捏成了拳頭。

　　泰米·魯賓遜從座位上靠過來低聲說道：「好戲現在才真正開始，布萊森先生！」

　　威爾回過頭繼續觀看，但他的注意力分成了兩半，一半在圖像上，一半在瑪塔神秘的怒氣上。

　　每分鐘五百萬年。冰川、沙漠、森林混合在一起。不同顏色或許短暫地佔據著混沌中的主色調，但圖像給人的總體感覺穩定而和緩。只是現在……只是現在大陸本身在移動！當人們意識到看見的是什麼時，房間裡響起一片低語聲。澳大利亞向北移動，滑入印度尼西亞群島東部。衝撞地帶升起山脈。這部分世界靠近晨昏線。微弱的陽光舒緩地照射著新山脈。

　　還有聲音。威爾聽到圓球表面傳來一種聲響，令他想到潮濕的木頭表面互相摩擦所發出的吱吱聲。印度尼西亞山脈的誕生伴隨著一種揉皺紙張的聲音。「那些噪聲是真實的，朋友們。」唐·魯賓遜說道，「我們在地表安置了地震波探測系統。你們聽到的是地震活動的長期平均值。這種聲音每一秒都包含了數千次大地震的響聲。」

　　當他說話的時候，澳大利亞和印度尼西亞合為一體，繼續滑向北方，同時稍稍旋轉。內海的形狀已經能夠識別出來。「沒人預料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魯賓遜那旅行見聞講座式的聲音繼續說道，「看！注意穿越柬埔寨的那道裂縫，它將亞洲板塊一分為二。」一串窄長的湖泊出現在東南亞地區。「不久，我們將看到新的小板塊反向移動，形成柬埔寨山脈。」

　　布萊森從眼角看到瑪塔向門口走去。這是怎麼回事？他打算站起來，但發現泰米的胳膊仍然挽著他。

　　「等等。你為什麼離開，布萊森先生？」她一邊輕聲說，一邊也準備站起來。

　　「我要去調查一些事，泰米。」

　　「但——」她似乎意識到繼續討論下去將使她不能注意看父親的節目，於是又坐了下來，看上去有點迷惑不解，還有點受傷。

　　「抱歉，泰米。」威爾輕聲說著。向門口走去，大陸在他身後互相撞擊。

　　巫時。介於夜晚和第二天開始之間的時段。它大約有七十五分鐘，而不是六十分鐘。自從人類時代以來，地球自轉減慢了。如今，五千萬年之後，一天的長度是二十五小時多一點點。耶琳頒佈法令（她頒佈的又一個法令），每秒鐘的定義不變，而是讓一個標準天包括二十四小時外加完成自轉一周所需要的剩餘時間。耶琳將多出的時間稱為校準係數。其他人則都叫它巫時。

　　威爾在巫時中行走，尋找瑪塔·科羅勒夫的蹤影。他仍在魯賓遜家的住宅裡，這很明顯：作為高科技時間旅行者，魯賓遜家有許多機器人。營救日的灰燼已經被一絲不苟地從石椅、噴泉、樹木、甚至地面上清除乾淨。類蘭花楹的氣味飄浮在涼爽的夜風中。

　　即使沒有懸浮在路面上的細小燈光，威爾也可以毫無困難地找到方向。自從大爆炸以來，夜晚頭一次如此清澈——噢，也許並非真的清澈，但他可以看見月亮，只是平流層的灰塵讓它那蒼白的光芒稍稍變得有點發紅。這位古老的「仕女」仍然跟威爾的時代差不多，但工業污染的黑斑消失了。羅翰·達斯古塔聲稱月球現在略為遠了一點，不再會有日全食。這點差別威爾可看不出來。

　　銀紅色的光芒照亮了魯賓遜家的花園，但哪裡也看不到瑪塔的影子。威爾停下來，呼出一口氣，仔細聆聽，有腳步聲。他朝著發出聲響的方向小跑過去，趕上了科羅勒夫，她仍在魯賓遜家的宅邸中。

　　「瑪塔，等等。」她停了下來，轉過臉，面對著他。一個黑色的大傢伙懸浮在她上方若干米處。威爾瞥了它一眼，放慢腳步至行走速度。這些自主智能設備仍然使他不安。在他的年代，它們尚不存在，無論別人告訴他多少次，說它們很安全，但一想到它們所控制的——獨立于主人直接指令的——火力，仍然令人十分緊張。有保護設備懸浮在身邊，瑪塔幾乎跟身處科羅勒夫城堡一樣安全。

　　真的趕上了她，他一時卻不知該說什麼了，「怎麼回事，瑪塔？我是說，有什麼不對勁的嗎？」

　　一開始，他以為她不會回答。她握著拳頭站在那裡，月光照出她臉上的淚痕。但接下來她變得消沉低迷，雙手捂住了太陽穴，「那個混、混蛋魯賓遜。那個噁心的混蛋！」她哽咽地說出這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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