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彩虹盡頭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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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沉默中吃了一會兒。要是我能嘗出這東西的味道就好了。 隨後,艾麗絲將談話轉到了她早已準備好的話題上,「你知道,羅伯特,我看了你的治療報告。你很快就要康復了。想過要重新工作嗎?」 「還用問嗎,當然。我一直都在考慮這個問題。我想到了新的創意——」他做了個誇張的手勢,但內心突然產生的恐懼感讓他吃了一驚,「好了,別擔心,艾麗絲。我可以寫詩。我還收到了全國各地的學院發來的工作邀請。一旦能在地上站穩,我就可以不再繼續打擾你們的生活了。」 米莉說道:「不要,羅伯特!你可以和我們生活在一起。我們喜歡你住在這兒。」 「在這個階段,你不打算更積極一點嗎?」艾麗絲說道。 羅伯特和善地看了她一眼,「怎麼說?」 「是這樣,你的最後一次治療是下星期二,我猜這之後你仍打算學一些新的技能。你想過上學嗎?費爾蒙特高中開設了一些特殊的——」 艾麗絲上校的談話設計得很巧妙,卻被站在羅伯特這邊的十三歲小女孩攪亂了。米莉一下子冒了出來:「切,那是職業高中。幾個老傢伙和一幫笨小孩。沒勁,沒勁,沒勁!」 「米莉,那都是基本的技能——」 「裡德·韋伯已經教了很多了。再說我就能教羅伯特學會穿戴。」她拍了拍他的胳膊,「別擔心,羅伯特。只要學會穿戴,你就什麼都能學了。眼下你是陷在井底,只能通過一個小洞觀察整個世界,也就是說,只能通過你的裸眼——和那個東西——去觀察。」她指了指那張神奇的、疊得整整齊齊地放在他襯衣口袋裡的紙,「只要練習練習,你就能和別人一樣去看、去聽。」 艾麗絲搖了搖頭,「米莉,很多人都不用隱形眼鏡和網衣。」 「是的,但他們都不是我的祖父。」她的嘴角挑釁地歪著,「羅伯特,你應該穿戴。你拿著那張瀏覽紙走來走去的樣子很傻。」 艾麗絲似乎想更堅決地反對,但她放棄了,用一種羅伯特不明白的中性目光看著米莉。 米莉沒注意到她的目光。她的腦袋朝前一探,手指伸向右眼。「你知道隱形眼鏡,對吧?想看看嗎?」手從右眼處拿開。一個小小的圓盤躺在她中指的指肚上,大小和形狀與他從前見過的隱形眼鏡差不多。他本沒期待還能看到什麼奇特的東西,但是……他俯身細看,過了一會兒,他意識到那並不是一個透明的鏡片。它上面有各種顏色的亮點,不斷旋轉聚集。「我把它開到了安全允許的最大功率,否則你看不到亮點。」小小透鏡開始變得朦朧,隨後變成了霜一樣的白色。「好了,它關機了。大致就是這樣。」她把它又裝回眼睛裡,沖他笑了笑。現在,她的右眼裡像生了一塊巨大的白內障。 「你應該換一個,親愛的。」艾麗絲說道。 「沒關係,」米莉說道,「熱了之後,它還能用到今天結束。」真的,「白內障」在慢慢消減,米莉的棕色瞳孔顯露出來。「覺得如何,羅伯特?」 我的瀏覽紙用得好端端的,這東西不過是個愚蠢的替代品罷了。「這樣就行了?」 「不。我們可以讓你穿上鮑勃的網衣,再給你一盒他的隱形眼鏡。學習使用的過程會比較麻煩。」 艾麗絲上校說道:「如果不加控制的話,它更像以前的電視機,只是更具有侵略性。我們不想讓你為難,羅伯特。這麼安排如何:我會送你一些初學者的網衣和米莉提到的那盒隱形眼鏡。同時,你想想去費爾蒙特上學的事,好嗎?」 米莉朝她母親傾過身子笑了笑,「我打賭,穿上網衣一個星期後,他就不需要上那些笨蛋課了。」 羅伯特在米莉身後慈祥地笑著。 *** 他的確收到了工作邀請。他回歸的消息已經在網上發佈了,有十二所學院給他來了信。但其中有五所只是邀請他去談談,還有三所是請他擔任本學期客座講師;剩下的都不是一流學院。這不是羅伯特期待中的「本世紀文學巨匠」(摘自評論家)所應得的歡迎儀式。 他們擔心我仍然是個植物人。 所以羅伯特沒有理睬工作邀請,而是開始了自己的創作。他要讓懷疑者瞧瞧,他仍然和以前一樣敏銳。在這個過程中,他要忽略他們,直至獲得應有的承認。 但詩作的進展緩慢。很多方面的進展都緩慢。他的臉看上去年輕了。裡德說過,如此成功的外觀改善是罕見的,羅伯特是維恩–庫拉莎娃療法的最佳受治者。好吧,但他身體的協調性仍然不好,而且渾身關節都很疼。最不堪的是,每晚他仍然要好幾次起身去廁所——這種事讓他意識到自己仍然是個老頭。 昨天是韋伯的最後一次拜訪。這傢伙的思想中有種奴性,剛好和他提供的服務相配合。我可能會想念他的。現在,每天又多了一個小時無所事事的時間。 詩作方面的進展尤其緩慢。 對羅伯特而言,夢從來不是靈感的來源(儘管他在幾次著名的訪談中是這麼說的)。平庸的頭腦只能在完全清醒的時候發揮創造力。對羅伯特·顧而言,真正的創造力來自一晚上的酣睡之後、完全清醒前的一刹那。那一刻是他最可靠的靈感源泉。每當寫作遇到問題時,他總會在晚上沿著人行道散步,往腦子中塞滿問題……然後,在第二天早晨還暈乎乎的時候,尋找問題的答案。伴隨著意識的清醒,答案也隨之而來。在斯坦福的那些年,他和哲學家、神學家和科學家都討論過這一現象。他們提出了一百多個解釋,從弗洛伊德心理學到量子物理學。到底是什麼原因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睡一覺」對他有用。 現在,從多年的癡呆中醒來,他仍然掌握著「睡一覺」這一利器。但是,他對過程的控制卻不再像以前那樣穩定。某些清晨,他的腦子中激蕩著各種關於《起死回生的秘密》和改版《死亡的秘密》的創意,然而,這些早晨的頭腦風暴並沒能產生具體的詩句。他有創意,並且將創意細分到了每個小節,但他找不到詞句和短語將他的創意轉化為作品。或許沒必要太擔心。畢竟,讓詞句歌唱是他最高級、最純粹的天分。這難道不應當是他身上最後回歸的天分嗎? 與此同時,他的很多早晨浪費在了垃圾靈感上。他的潛意識背叛了他,它對事物運行的原理以及數學和技術更感興趣。白天,當他在瀏覽紙上瀏覽時,他的注意力經常會轉移到那些與藝術無關的主題上。他曾經花了一下午的時間研讀了有限幾何的「兒童入門版」,看在上帝的分上!……第二天早上醒來時的靈感竟然是證明了那上面最難的一道習題。 羅伯特的白天是折磨人的無奈,一邊徒勞地搜索合適的辭藻,一邊抗拒著瀏覽紙的吸引。他的傍晚則浪費在抵抗米莉往他眼睛裡塞東西的企圖上。 終於,「睡一覺」來拯救他了。這天清晨,在半夢半醒之間,他平靜地探究著自己的失敗。他注意到了窗外綠色的刺柏、粉刷著柔和顏色的院子。外面是個大千世界。外面有數不清的視角。過去碰到死結時自己都是怎麼做的?休息一下。幹些不同的事,什麼事都行。重新回到「高中」可以讓他從這兒跳出去,可以讓他離開米莉。這麼做肯定會讓他找到不同的視角,即便是受限的視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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