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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失憶3


  半個鐘頭後,我肯定這套工作服裡,不論是口袋,夾縫,棧口或次裡,什麼地方也沒藏有東西。人們有句俗語說:你知道某樣東西不在那兒的話,那你就快會知道它在哪兒了。嗯,不管它是什麼,我知道它不在那兒,現在我要是能知道它到底是什麼就好了……但想來想去,我仍然莫名其妙,最後我不再找,給醫生掛了個電話,至少他對我那非常真實的腿上灼傷還感到興趣,雖然在我腦子裡,並不覺得這是件愉快的事。說起來,我那些灼傷也是夠神秘的了,雖說至今仍摸不清是什麼灼傷,但卻很神秘,不用提那種不舒服的滋味了。跟看發生的事,也是「不愉快地真實」的,我家的房子追到搜索。那是一個星期六,沒有下雨,天氣晴朗,所以父親和妮娜決定要好好地度一個週末,駕車沿看海岸,再去看看紅杉林的風景。我看得出這是我們這家人從我小時起每年都去遊玩一次的,去年我不在,也就沒有去遊玩,雖然目前我並無心情去遊玩或觀光,但卻不忍心逆他們的意,我想還是由得他們按他們的家庭習慣去玩吧,我不好意思桔塌他們的興趣。有趣的是,一路上的景色我免得似曾相識,我記得起加利福尼亞北部海岸的名勝呢。海伸展到一望無際,藍晶晶的,有時飄過薄霧,那參天的紅杉木林是那麼巨大,高聳入雲,當你從樹腳抬頭往上望夫,你會免得目眩和驚愕,就像覺得是望進一個很深很深的井,這是天上的井……這一切我都出奇地感到熟悉,在某方面來說,也是使我感到慰藉的。說不定我真的是在這地方長大的,也許所有其它的事都只是一場惡夢罷了。也許在那天知道是怎麼回事的一年裡,我是看了太多科幻泛影吧。我們在俄羅斯河區過夜,第二天駕車馳上高山峻嶺,一直到深夜才回到伯克雷,雲妮早已趴在我的肩頭睡看了。妮娜去把屋哀的燈摔著,我把雲妮叫醒,扶她下了車,然後去搬行李,我父親則去打開車房的門,將汽車駛進車房。我正提看衣箱,走上園中的小徑,就聽到妮娜的尖叫聲。我扔下衣箱,三腳兩步沖進屋去,妮娜站在客廳中央,那兒亂得一塌糊塗。椅子都翻了轉來,連地毯也卷了起來,活像有人曾仔細搜查過地毯下有沒有藏看什麼,飯廳裡的瓷器械也推倒了,兩三樣名貴的瓷器打碎掉,全屋到處也都大同小異。沒有一個房間、一個抽屜、一個床鋪是倖免的。父親站在被破壞得一囚桔的東西中間苦笑,他緊閉看嘴唇說,至少我們是買了保險的,所有破壞會得到賠償。不過我看得出,不管有多少賠忙,也賠償不了妮娜面上的那種驚嚇。她看看我的那種目光真使我難受,雖然她並不是在怪責我,這一切發生時我都同他們一起在汽車上,而是像說我又再次將某種難以置信的恐怖帶進了他們的生活。那事令人十分費解,全屋都被破壞無遺,他們甚至連雲妮那個玩舊了的玩具熊,也撕了開來,把縫線全拆開,裡邊的填塞棉花,撒得整房都是。這事使我最難過,雲妮沒有哭,她只是拉長了小臉,說了聲哎喲,不過她也長大不再玩那舊玩具了,只是她顯得那麼迷惘,這真令我心碎。
  我父親當然立即報了警,但他不把我牽扯進去,也沒提過那件雨衣的事,自然他也沒有講出電話威脅,因為我根本沒告訴過他。
  我睡的房間是破壞得最嚴重的,奇怪的是一件東西也沒有失,只是不見了一樣東西,那就是我曾拆開來找過東西的那件棕色工作服,我甚至說不上是不是被偷走掉,因為也說不定妮娜早把它扔掉了呢。
  等到警方和保險公司的人來過,最後走掉時,已是午夜時分了。妮娜和爸爸也累壞了,決定不再進一步討論,先上床睡覺。可是我卻無法去睡,我坐在自己的房間裡,咬著嘴唇,望著牆壁,想到了一樣奇怪的事。
  這次他們來搜索什麼呢?我心中有數了,因為這一次,我把那小銅龍放在口袋裡,帶著它到加州北部去旅行,上次他們搜查我的雨衣,我沒放那銅龍在雨衣裡,這次他們搜查我全家,我又偏巧把它帶在身邊,這不是可以推理出他們想要的是什麼了嗎?
  我把它在手裡翻來翻去,它並不值錢,他媽的!它並不是用什麼特殊合金製造的,只是塊破銅爛鐵罷了!
  銅龍是用普通的銅鑄制,用針可以刮削它,我試過所以我知道。在它的一面有著一處粗糙的地方,就好象是從什麼東西上斷裂出來似的,是在煙灰缸上嗎?在那銅龍裡是沒有東西的,這點我也想到了,我用放大鏡仔細觀察過它,這東西絕對是實心的,連一條頭髮絲般的裂縫也沒有,即使是傅滿洲博士這犯罪魔王也不可能在裡邊藏有任何東西的。
  算了,難道我完全是在患妄想症嗎?流氓強盜也會入屋打劫,阿飛也會闖進人家去進行破壞,即使是在伯克雷山這地方,他們要幹這類事是完全不用講什麼理由的,難道這有必要一定得同我生命中失去的一年連系上嗎?但是不論我怎樣說服自己,我仍然害怕躺下來睡覺,我不知道自己是怕作惡夢呢,還是怕有更可怕的事發生,總之我睡不著覺。
  第二天我花了很多時間幫忙妮娜清理房間,父親也請了假不去上班,留下來幫手。他一定看出,每一次電話鈴一響,我就跳起來的那副模樣,最後當妮娜停下工作去弄點三文治給我們吃,父親把疊進衣物櫃的毛巾放下,轉過身來對我說:「現在別理那些東西吧,巴利,你過來。」
  我什麼也不說,走到他身旁,他直視著我的眼睛,說道:「兒子,我並不想嘮叨你,可是你是知道一些其中秘密的,對嗎?」
  「不,」我傷心地說,「不,我要知道就好了。」
  「那麼,你怕什麼呢?」
  「我……」我緊張得張口結舌,最後我才能說出話來,「我只希望我能知道其中的秘密。」
  「巴利,如果不是你害怕得那麼利害,我是萬萬也想不到你同這事有關的。」
  「我怎麼會同這事有關呢?」我叫起來,「我是跟你和妮娜在一起的啊!」我咬著嘴唇,喃喃地說,「我的確同這事沒有一點關係啊!」
  「你能向我保證真的同這事沒有一點關係嗎?」父親嚴肅地問。
  我猶疑不決了。
  他趕快說:「我並不責怪你,可是你能向我保證,巴利,我想我會理解的,要是你陷進了什麼事,比如參加過匪幫,又逃了出來,他們在設法剷除你,……我並不想像一個嚴厲的父親那樣,如果你告訴我,我會盡力幫忙你,也只有這樣,我才能幫忙你,如果你不告訴我,我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的。」
  我搖搖頭,說道:「這很有道理,但我所能說的也只是已經講過的那句話,我記不起來,誠懇地說吧,我真的一點也記不起來呢,我敢發誓,我真的記不起來啊。」
  我真想哭,你會認為我是個多麼差勁的笨蛋,竟讓這樣一種事情發生在自己的家庭,要是我自己真知道其中秘密就好了,他准是以為我知道是什麼回事卻不肯講出來。
  「可是你是知道一些事的。」
  這當然不成為一個問題,可我能記得起,猜得出,理得通的線索,卻只導致可笑的夢幻,就好象我是在一個古怪的地方生活過似的。
  他再看了我一兩分鐘,然後聳聳肩頭道:「好吧,現在妮娜捧午餐出來了,你應該為她著想一下,她再也受不了啦,不,別說了,去吃飯吧。」他苦笑了一下,彎下身來撿起毛巾,「我會收拾好的。」
  我走去從妮娜手中接過託盤,但我一點胃口都沒有了,我知道他不相信我,這令我傷心。我早已知道,他正是我所需要的那種父親,我需要他信任我,我也知道妮娜已受夠了,再也經不起刺激的。唉,現在我給他們的家庭帶來了什麼呢?
  我設法不顯示出來,但電話鈴一響,我仍然驚跳起來。
  我無疑是不希望妮娜,或者更糟的是讓雲妮接聽電話,聽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不真實的聲音,發出呼吸的聲音,作出可怖的恐嚇。
  常言道:看緊的茶壺,水老是不會開的。那一整天,電話鈴一響我就跳去把它抓起,但只是保險公司或大學裡某個人找父親罷了,要不就是個記者來打聽消息,問一些問題;或者就是雲妮的同學約她去看電視。
  第二天,我去醫生那兒,我的灼傷已在好起來,但仍需要去換藥。我回到家裡那一刻,就從妮娜的臉上看出准又出了什麼事了。
  「巴利,你出去時有一個長途電話找你呢。」
  「是誰?」我幾乎叫起來。
  「我不知道,不知道是誰,他沒說名字,我說你出去了,他就把電話掛斷,電話接線生說,你可以掛電話到得克薩斯州阿比林第十七號分機。」
  我連外衣也不脫,就向電話走去,一邊罵道:「那鬼東西要什麼?」
  「他沒說,」妮娜冷淡地說,「不過肯定是從你那神秘的過去冒出來的某個鬼魂。」
  我楞住了,忘了電話,望著她。
  我頭一次想到,別人曾認為我是個逃兵,我父母親也可能這樣認為嗎?我的父母?
  緊跟著,我心裡又想到另一個問題:我希望他們信任我,這是否不自覺地意味著我已真的承認他們是我父母呢?現在,時到今日,我真的相信自己就是他們的兒子高巴利嗎?
  「巴利,對不起,」妮娜有點刺耳地說,「別這樣望看我嘛。我是不該講那話,只是……我一直都以為你已經死掉,突然你回來了,成了一個長大了的陌生人,所有這一切……這一切可怕的事發生了……」
  我覺得一點辦法也沒有,我想我應該摟住她,安慰她,但卻不知所措。
  我真不知如何回答她,楞了一會,我才說:「喂,妮娜……媽媽,」我有點兒尷尬地說,「為什麼你認為我對這一切那麼急切呢?我要瘋了,我急於要找出它,而克薩斯是他們找到我的地方,說不定這能給我提供出一點線素來,嗯,我焦慮的部份的理由正是我不希望這些事發生在你、雲妮和父親身上啊。」
  她的面孔已經控制住了,她對我苦笑了一下,拍了拍我的肩膊。
  「我們也不想它們發生在你身上啊。去掛電話吧,如果有什麼線索,告訴我一聲!」
  我根據那指示給得克薩斯州阿比林市的接機生掛了個電話,問她:「有個長途電話是找高巴利的嗎?」
  「請等一等,高先生,」接著是接線的聲音,跟著我聽到遠處電話鈴響了,它響了又響,過了好一會,再次聽到那接線生的聲音:「我非常對不起,高先生,那邊沒有人接聽,這次長途電話一定已經消了號了。」
  「是誰給我掛電話?」我真想罵人了。
  「那邊沒留下名字,」接線生用唱歌似的調門回答。
  「你有他的電話號碼吧,電話號碼是幾號?」我激動得發狂地追問。
  「對不起,我們不能提供那情報的。」她說完就把電話掛斷了。
  我氣得七孔生煙,為什麼每一道門都迎面關上?
  妮娜從門口探頭進來,望著我問:「巴利,有什麼不對勁?」
  有什麼是對勁的呢?我又想罵人了,不過何必拿妮娜出氣?我木然地說:「沒有,只不過又是一次無聊的玩笑,那邊沒有人接聽。」
  等妮娜走開去忙她的家務時,我坐在電話旁,愁眉苦臉,一籌莫展。
  誰會從得克薩斯掛電話給我呢?又為什麼要掛電話來?這裡面肯定有一個關鍵性的問題,在我失去的記憶中,有如被一個迷霧般的帷幕掩蔽著,使我無法探究出來。
  洛倫?我一想起他就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不過至少他曾公開地顯示出對我有興趣,而且並不掩飾。我突然得出這個結論,就抓起電話,但我停了一下,喊了聲:「妮娜,你在哪裡?」
  她從廚房的門探出頭來,問:「什麼事?」
  「假如我掛一個長途電話你不會計較吧?」
  「我不會的,不過如果你等晚上電話收費會便宜些,那時再掛就更好些。」但她看見我那副急切的樣子,也就作出一個「算了吧」的表情,「你掛好了,我們並不窮,能令你不擔憂花一點錢也是值得的。」
  不過,等我掛了電話到阿比林,接上線後,我就意識到是行不通了,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洛倫的地址,而且可能洛倫並非他的真實姓名呢。我只好向接線生道歉一聲,把電話放下。
  妮娜正脫下在廚房工作的圍裙,上三樓去,在樓梯口看見我愁眉苦臉的樣子,就走到我身邊來,問道:「怎麼回事?又沒人接聽嗎?」
  「我不知道該掛到哪兒去呢。」
  「巴利,你在得克薩斯進過醫院,對吧?在那兒總該有個醫生治理你,認為你已恢復健康,允許你出院的吧?再說……嗯,醫生都是忙人,這就可以解釋得通你複電時沒有人接聽了,你再等一等,說不定他會再給你掛電話來。」
  我聽了這話,倒也高興了些,這肯定是最合符邏輯的解釋,巴隆醫生曾要我有便把離院後的情況告訴他,那為我醫療灼傷的醫生也可能同阿比林醫院聯絡過。想起醫院,我心情在某種程度感到快樂,那是想起那笑得很甜的小護士,叫白什麼的,對,白麗莎,就是這名字。
  白麗莎對我很好,不只是一種職業上的好法,比一般護士對病人更友好得多的。我突然想念起她,也許正因為她是我在醫院醒過來時最親切的朋友吧。
  我堅決地把電話拉到身邊來,毫無困難就掛通了阿比林市的韓力克醫院,找巴隆醫生聽電話。
  很短一會兒後,他那我所熟悉的緩慢而愉快的聲音,通過長途電話傳過來了:「我是巴隆醫生。」
  「醫生,我是高巴利,你還記得我嗎?」
  他只遲疑了一陣,就記起來了:「哦,是你嗎?我當然記得,就是那個失憶症的病例嘛。巴利,你怎樣?你的記憶恢復了嗎?」
  「還未完全恢復,不過醫生,我有些別的事想請教,你在最近有掛過電話給我嗎?」
  現在他的聲音聽得出有點愕然,「為什麼?沒有呀,我得向你抱歉,這幾周來我都沒有想到過你,到底是什麼回事?」
  這一問可把我問楞了,他當然不會整天想著我,我早已不是他的病人,他有什麼理由還會擔心我或再想著我呢?
  「啊,我只是因為剛接到從阿比林掛來的一個長途電話,剛巧我不在家,我想不起會有誰會從阿比林掛電話來,巴隆醫生,真對不起,打擾你了。」
  「沒關係,談不上什麼打擾,」他真心實意地說,「我恨高興能聽到你的消息,實在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幫你什麼忙,會是誰掛電話找你呢?你有聽到過那個認為你是他兒子的洛倫先生的消息嗎?」
  「我也想到可能是他,但我不知道他的地址,不知道……」
  巴隆醫生說:「我相信他曾在醫院留下地址的,如果你要,我可以給你查查,等我查到再告訴你吧。」
  不到幾分鐘,我就獲得了地址,這是在西蒙斯大街的,但沒有電話號碼,我相信只要通過電話公司的接線生,可以找出這地址有沒有電話的。
  現在,古怪的事開始了。
  我沒有辦法使自己拿起電話,問接線生有沒有那個神秘的洛倫的電話號碼,我沒法做到,那是我心理上沒有這種能耐,我好多次說服自己,這是無稽的,這是傻氣的,應該拿起電話,但我每次拿起電話,總是把它放下,感到渾身無力,滿頭冷汗。
  活見鬼,我到底怕什麼呢?相隔一萬六千里他又能奈何我什麼呢?即使他像神怪小說裡的怪物一樣,有著可以伸長的手臂,也伸不到那麼遠來抓我的!
  是不是我怕在他出其不意接到電話時,會聽見那種古怪的呼吸聲和那種令人心寒的講話聲呢?難道我會因為某個流氓講話口吃就發惡夢嗎?
  我大概呆坐在那兒有兩個鐘頭,如果不是前門砰的一響,妮娜購物回家來,我可能還會呆坐下去。
  「巴利,吃了午餐沒有?你掛了那電話了吧?我買到了一些你喜歡的蒙特利乳酪,我們夾三文治吃吧。是那得克薩斯的醫主掛來的電話吧?」
  我告訴她不是巴隆醫生掛來的,吃了午餐,我設法不再去惦記這件事了。我突然心頭閃過一個念頭,要是得克薩斯離加利福尼亞不那麼遠就好了,那我就可以輕而易舉到那兒去,找出洛倫是個什麼樣的人物,為什麼會令我心驚肉跳的。我總不能永遠看見黑影就嚇一跳的,我會發神經的。我不禁大聲笑起來,令到妮娜瞪著眼望著我,我會神經錯亂嗎?對於大多數人來著,我早已神經失常了啊!
  我知道再不突破,是不能活下去了。
  我知道,一切事物都是在運動變化的,沒有一樣東西是永遠不變的,如果它不自動停止,那麼總會發生什麼事。考慮到目前我們的處境,應該會出現新的情況,而且會很快就發生,果然,正如所料。
  自從房子被人搜過之後,我父親和我每晚巡視過所有門窗都上了鎖才睡覺,不過,當我回到自己的臥室,感到令人窒息地氣悶,我熄了燈,把窗門打開。我認為妮娜是太過緊張了,我是住在二樓,除非那是個飛人,否則是不能到達我臥室的窗口的。
  我站在窗邊,望著夜色。在遠處可以望見金門大橋,燈光串串,形成了一道光的拱橋,精美非凡,很像聖誕樹的燈飾。在橋再對過,天上充滿明媚的月光,一輪滿月當空。在我窗下的花園,黑暗寂靜,偶然傳來一陣微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
  我躺了下來,望著被月色照亮的窗口,無法入睡。
  也許是這月色,引起了非常清楚的記億,我回憶起我曾站立在一個大沙漠裡,四周有一些濃密低矮的爬地草科植物,頭上也是月色明亮,那是一種奇怪的青色的月光,而月亮出奇的細小,也出奇地光亮。
  這種奇怪的回億是來自何方?它們只是失憶症產生的幻覺嗎?失億已經夠糟了,但當我開始記憶起事情,卻發現這些事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我該想什麼好呢?
  不過,跟著發生的事,我明白並不是夢魘,我太過緊張,根本毫無睡意,我只是躺在床上,望著月光,設法絞腦汁強迫自己去追憶,跟著,窗口有什麼東西在動了。
  我直到今天也不知道它是怎樣爬上窗口來的,但我很清楚地看出它的輪廓,頭、肩、手臂,在月光照亮的窗口突然現出來,我大叫一聲跳了起來。
  「哎,喂!你在幹什麼?」
  只聽見一聲巨大的怒吼聲,響得整間臥室轟鳴,有某種東西呼哨著從我的頭邊擦過。我跳去把燈掣打開,燈一亮,那鬼魅似的形狀一躍跳出窗外,就不見了。
  我跑到窗口,看看它是跌下去還是跳下去,在下邊的花園裡,有什麼東西啪的一聲跌落,那東西很巨大,很醜陋,令人吃驚,而且是黑黝黝的,我禁不住要噁心,同時又感到恐怖;我要反胃,作嘔,立即跑向浴室。
  我才一嘔出來,還在浴室裡不斷反胃,就已聽見大家都被吵醒,走到走廊了,過了一陣,我父親走進浴室來,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拿了條毛巾,在洗臉盆弄濕,遞給我,我抹了臉後,仍然不斷冒冷汗。
  「巴利,什麼回事?」
  我只能說:「有什麼東西爬上窗口……」我感到自己講話的聲音發抖,而且詞不達意,「我知道這聽起來不合情理,但確是有什麼東西,我想它是個人吧,但我看出它並不是人,它是某種東西,是個怪物……」
  「我聽見你喊叫,」高文博士說,「我真的聽見了,雖然我沒看到任何東西。巴利,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你母親和妹妹再也受不了的,而你……」他滿心同情地望著我,但我明白他在想什麼。
  「你認為我該走了吧?在我沒惹更多麻煩之前,收拾行李離開這兒好了。」
  「老天!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的確嚇壞了,但他十分誠懇,「我從未想到過這念頭,兒啊,你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這是你的家,我們是你的家人啊!不管你出了什麼事,我們是為你分擔的!但我們得找出到底是什麼回事!我們得弄清這是不是真的,還是……」
  「是不是真的!」我痛苦地說,「你仍在認為我發神經,要是你看到的話,你就不會這樣說了。」
  高文博士道:「不,我承認最初確是認為這一切是由於你經歷過的事,使你遺留下精神不平衡,現在我可不那麼肯定了。再說,我一聽見你喊叫,就跑進你的臥室,這是在地板上撿到的東西。」他伸出手,在掌心裡有一個細小的圓形的東西,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我說我沒見過它。
  「這是一個子彈殼,」他說,「是來複槍的子彈殼,有人向你射擊呢。」
  「可是,我看到那怪物……」我又渾身哆嗦起來。
  「兒啊,你一定是作惡夢,把夢同真實發生的事混在一起了,不過,那應該是一個人,不管他是怎樣爬上二樓窗口,他是真的,夢魔是不會真刀真槍的啊。」
  那一夜,我再也無法入睡,我躺在床上,睜著眼望著天,絞盡腦汁想個解決的辦法。
  天亮時,我知道該怎樣辦了。當然這可能並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但這是我唯一想得出來的,也認為自己只能這樣辦。
  吃早餐時,妮娜和父親都沒提起昨夜的騷擾,我想也許他們在等我自己講出來吧。可是,吃完早餐,雲妮背了書包上學去了,父親也在收拾公文包,我在書房裡把他強留下來。
  「父親,在我剛回來時,你會告訴過我,說我有些自己存起來的錢,是在暑期做工賺的錢。」
  「一點不錯,正因此我認為你過去並非離家出走,否則你會把這筆錢帶走的。這些錢是你的,雖然你存起來是為了讀大學,如果你要用,你可以用它們,這你是知道的。」
  「我現在需要用它們,」我說。
  他愕然地望著我。
  「幹嗎?它們是你的,你不必向我要,如果你是用途正當,我們會支付得起你需用的錢的。」
  父親慈祥地說:「巴利,我們不論在道義上或是法律上都準備支持你,你要錢作任何普通的事,我們都能支付得起的。」
  「我知道,」我說,「但這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我要回到得克薩斯去。」
  我在他的目光中看到驚愕的疑惑,在他還未說話前,我匆匆地一口氣把要說的話全兜出來。
  「我確實失去了記憶,不知道曾發生過什麼事!我需要走一段回頭路,追蹤失去一年的蹤跡,找出我曾到過什麼地方,做過什麼事,弄清時間、地點、情況,做一番偵察自己的工作!」
  「你認為自己能做得到嗎?」
  「我不知道,」我說,「但我一定要試一下。」
  「假如你永遠也找不到呢?」高文博士問,「兒啊,我想我完全理解你的感受,但你認為這樣做會有用處嗎?我怕你會再次陷於絕望呢!」他的眼睛是敏銳的。「你說你要去回憶,可是……你已經回憶起一些東西了,對嗎?」
  「這正是問題所在,」我告訴他,「我無法相信記起的那些事是真實的,它們看來難以使人置信。」
  「我願意聽聽是什麼回事,別人不相信,我會相信的,何不講給我聽聽呢?」
  我經受誘惑,真想把一切古怪的記憶講出來,但是……連我自己都不信,他又怎麼可能會相信呢?他肯定會認為我胡說八道,認為這是幻覺,怎麼會有人相信我那些古古怪怪的回億片段
  呢?諸如宇宙飛船,異星世界,具有人形而並非人的怪物……他肯定認為這只是夢境,我自己也相信是夢罷了,但我就是想知道為什麼這些回憶片段在我看來會這麼真實。如果這些回憶不是真的,那我過去幹過什麼?到過什麼地方?那銅龍是什麼?為什麼我一見它就冒汗心驚,感到噁心呢?
  父親問我:「巴利,是不是為了女孩子?」
  我不禁苦笑起來。
  「不,父親,這點你大可放心,我能想得起的唯一一個女孩子,是在那醫院裡的女護士,她很好,我也想再見她一面,不過,她並不是我要追蹤的過去的一部份,我也不希望她是其中一部份。」我心中浮現出白麗莎那漂亮的面孔,想起了她那令人甜蜜的笑容。
  父親說:「假若你永遠也弄不清你認為不能理解的記億,那該怎麼辦?」
  「那麼,我就無可抉擇,只好回家來,請心理醫生治療了。但是,首先請你給我一個機會去證實一下,如果我失敗了,我也服氣嘛。」
  「這很合理,」他慢慢地說,「你打算什麼時候動身?」
  我父親就是這麼一個人,一旦他答應了,他就會全力以赴幫忙我的。他幫忙我向妮娜講明,甚至設法把理出講得頭頭是道,使她信服。他帶我到銀行去,取出我那筆存款,換成旅行支票,還為我買了一個新的帆布手提包。
  最難辦的事,是把我離去的消息告訴雲妮,我知道這次我回來,而且我竟記不起她,這令她十分震驚,這心靈的震撼還未過去,我又要走了,她是受不了的。我雖然設法向她解釋,但沒多大用處。她站在那兒,絞著自己的辮子,咬著辮尾,眼睛睜得又大又黑。
  「雲妮,我會回來的,我發誓,我答應你,我一定回來,別那個樣子嘛,」我懇求著。
  她反駁我道:「要是你能夠,自然會回來,但假如你又再次把我們忘記掉,那還能回家來嗎?」
  我沒有話可回答了,我要摟住她,但她扭身走開,跑出去了。我心裡真難過,真想大哭一場。
  高文博士駕車送我到機場,一直陪伴著我,等到他們叫我那班機要登機了,我就上了飛機。
  我在飛機上,從機窗望出去,看見父親還站在那兒,我心裡想,不知道還會不會再見到他了。我是動身去尋找生命中失去了的一年,而我只有兩條線索:洛倫,他到醫院時,已知道我的名字叫做巴利。
  還有就是在我的口袋裡的那條銅龍。
  在飛行的大部份旅程中,我發現自己總是在偷偷觀察其它乘客,過去一段日子發生的一系列事,已足以使我深信會有人跟蹤我。但我在機上並沒有發現一個可以認得出來的人,沒有可以引起我那神秘回億的熟悉面孔,也沒有那偷我雨衣的小個子,當然肯定也沒有那怪物,我也說不上它像什麼,反正它曾差點從窗口爬進過我的房間,我只是看見過它的形狀,卻說不出是什麼。
  高文博士曾經肯定那只不過是夢魘,我卻不敢那麼肯定,後來他說夢魘是不會帶槍的,我也同樣不敢那麼肯定。
  從舊金山飛到達拉斯市要三個小時,飛機在達拉斯機場降落後,我就換機,搭小型飛機飛到阿比林市去,那不是主航線,所以得換機的。我在換機後,一路上對自己說,這事必須弄清楚了,若果我在到達阿比林市之前還決定不了該怎麼辦,那我肯定沒有機會成功的。
  這是十月中,在舊金山開始涼快了,但我一下機,走下阿比林機場,就被一股灼熱的乾燥的氣浪吹襲,機場本身是一片白色的沙地,沿著乘客轉運站四周種有一列樹,這些樹活像在炎熱中喘著氣。我一手提著那輕便的提包,用另一隻手抹了抹臉上的汗水。
  出租汽車一輛接一輛駛過來,停在機場門口接客,這迫使我得立即作出決定了。我沒有地方可以開始進行偵察,所以我只好從我恢復知覺的地方開始,我上了車叫司機送我到韓力克醫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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