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爾弗雷德·貝斯特 > 群星,我的歸宿 | 上頁 下頁
二〇


  §第五章

  靠近西班牙和法國邊界的聖吉龍以南地區是世界最深邃的深淵——高弗瑞·馬特爾。它巨大的洞穴在比利牛斯山底蜿蜒數英里。它是塔拉最牢固的洞穴醫院,從來沒有一個病人能從它的黑暗中思動出去。沒有一個病人能成功地獲知它的方位或者瞭解這黑暗醫院的思動對等站的相應深度。

  ① 法國地名。

  如果不使用腦葉神經纖維切斷術,只有三種方式可以阻止思動行為:足以造成腦震盪的頭部重擊、阻止大腦集中注意力的鎮靜劑以及完全隱蔽的思動對等站。在這三者當中,隱蔽術是思動時代最現實的方法。

  沿著高弗瑞·馬特爾曲折的走廊排列的密室是從現有的岩體中挖出來的。它們從來沒有被照亮過。走廊也從未被照亮過。紅外線燈淹沒了黑暗。它黑暗的光線只有戴著偵察眼鏡的保安和管理員才看得到,那種眼鏡裝著經特殊處理的鏡片。對於病人而言,在那裡只有高弗瑞·馬特爾漆黑一片的寂靜,惟有遙遠的地下水的衝擊聲會打破這寂靜。

  對於佛雷來說,那裡只有寂靜、衝擊聲和醫院生活的日常規程。八點他被鈴聲喚醒(也可能是其他時間,在這個深淵裡沒有時間可言)。他起身接收他的早餐,那是通過氣體力學管道從密室的縫隙裡送進來的,必須立刻吃掉,因為杯子和盤子是用特殊材料製成的,15分鐘後就會融化。8點30分密室的門打開了,佛雷和其他幾百人拖著腳盲目地在曲折的通道裡摸索著去衛生間。

  在這裡,依然在黑暗中,他們像屠宰場裡的菜牛一樣被放在流水線上:清洗、刮鬍子、照射、消毒、服藥,還有預防接種。他們的紙質病員服被換了下來,然後送回店裡打成紙漿。新的病員服被派發下來。然後他們又拖著腳回到他們的密室,他們在衛生間的時候,房間已經被自動擦洗過了。在早晨剩下的時間裡,佛雷在他的密室裡聽著冗長的治療談話、講座、倫理指導。然後又是寂靜,除了遙遠的水的拍擊聲和走廊裡戴護目鏡的保安靜悄悄的腳步聲之外,什麼聲音都沒有。

  下午的職業療法開始了。在每個密室中的電視屏幕亮起來了,病人把他的雙手插進屏幕的陰影中。他看到的物體都是二維的,而且他可以觸摸到播放中的物體和工具。他剪開病員制服,把它們縫起來,用機器製造廚房的器皿,準備食物。雖然事實上他什麼都沒有接觸到,但他的動作被傳送到店鋪裡,通過遠程控制,那裡的工作確實也被完成了。這樣的安慰只能持續短短一個小時,之後一切又重歸於黑暗和寂靜。

  但是時常的……一週一次或兩次(也許是一年一次到兩次,他已經失去了時間的感覺),會傳來一聲模糊的爆炸的悶響。巨大的衝撞是如此震撼,使佛雷從他在靜寂中越燃越烈的復仇熔爐中警醒。他對衛生間裡圍繞在他身邊的那些看不見的影子輕聲問:

  「那些爆炸聲是啥?」

  「爆炸聲?」

  「炸開了。老遠就聽到了呢我。」

  「它們是藍色思動。」

  「什麼?」

  「藍色思動。每過一段時間就有一個傢伙被喂了老傑弗瑞。再幹不了那事兒了他。思動到荒涼的藍色遠方去了。」

  ① 此處指高弗瑞·馬特爾,說話的人口音不正,因此把高弗瑞說成傑弗瑞。

  「上帝啊。」

  「是呀。不知道他們在哪兒啊他們。不知道他們去了哪兒。藍色思動到黑暗中……我們聽見他們在山裡爆炸了。砰!藍色的思動。」

  他被駭住了,但是他能理解。黑暗、寂靜、單調毀掉了感覺和意識,帶來了絕望。孤獨是無法容忍的。在高弗瑞·馬特爾監獄醫院被活埋的病人們殷切期待早晨去衛生間的那一段時間,可以有機會輕聲說上一句,也聽上一句。但是僅有這些零星的碎片是不夠的,絕望來臨了。然後就會有另一次遙遠的爆炸。有時候受折磨的人會把矛頭轉向彼此,於是一場野蠻的戰鬥就在衛生間裡點燃了。這些爭執立刻被身邊戴防護鏡的保安們制止了,而早晨的訓誡會轉為竭力鼓吹忍耐美德的錄音。

  佛雷用心學習這些記錄,研究錄音中的每一個詞、磁帶裡的每一次滴答聲和劈啪聲。他學會去憎惡演講者的嗓音:那種善解人意的男中音、歡快的男高音、那種男人對男人說話時用的低音。他學會讓自己對那種單調的訓誡治療裝聾作啞,機械性地完成職業治療,但是他對沒有盡頭的孤寂完全無法抗拒。僅僅是狂暴和憤怒遠不能讓他堅持下去。

  他已經記不清時日、三餐和訓誡。他不再在衛生間裡說悄悄話了。他的大腦變得失常,他開始迷失。他想像著自己回到了諾瑪德號飛船上,體驗他為生存進行的戰鬥。然後他連這樣微弱的幻想的努力都失去了,越來越深地陷入緊張性神經分裂症的壕溝——墳墓般的寂靜,墳墓般的黑暗和墳墓般的睡眠。

  飛馳而過的短暫夢境出現了。他曾經聽到一個天使對他低唱。還有一次她在輕輕地唱歌。第三次他聽到她說:「哦,上帝……」、「見鬼的上帝!」和「哦……」——她用一種令人心碎的聲調說。

  他沉入自己的深淵,傾聽她的聲音。

  「有一個辦法能出去,」他的天使在他耳邊甜蜜地呢喃,令人安慰。她的聲音柔和而溫暖,即使它被憤怒燃燒著。這是一個狂怒的天使發出的聲音。「有一個辦法能出去。」

  那聲音在他的耳中輕訴,突然間,因為絕望產生的瘋狂邏輯,使他想起有一個辦法可以從高弗瑞·馬特爾出去。他以前沒有發現這一點可真是個傻瓜。

  「是的,」他嘀咕,「有一個辦法能出去。」

  一聲輕柔的喘息後是輕柔的問話:「誰在那兒?」

  「我,沒別的,」佛雷說,「你知道我。」

  「你在哪兒?」

  「這兒。一直都在這兒呢我。」

  「但是那裡沒有人。」

  「要謝謝你幫我。」

  「聽到聲音是件壞事,」那狂暴的天使喃喃,「通向結束的第一步。我必須停止。」

  「你向我揭示了出去的辦法:藍色思動。」

  「藍色思動!我的上帝,這一定是真的。你說的是陰溝式的低級用語。你一定是真實的。你是誰?」

  「格列·佛雷。」

  「但是你不在我的密室裡。你甚至離得很遠。男人們在高弗瑞·馬特爾的北區。女人們在南區。我在南900號。你在哪兒?」

  「北111號。」

  「你在四分之一英里之外。我們怎麼能——當然!這是悄悄話線路。我一直以為那是一個傳說,但它是真的。它正在起作用。」

  「我這就走了吧我,」佛雷悄聲說,「藍色思動。」

  「佛雷,聽我說。忘記藍色思動。不要放棄這個線路。它是奇跡。」

  「什麼是奇跡?」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