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爾弗雷德·貝斯特 > 群星,我的歸宿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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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 「格列佛·佛雷。」 「你從哪裡來?」 「塔拉。」 「你現在在哪裡?」 「宇宙。」 「你要去哪裡?」 他醒了。他還活著。他沒有浪費時間來對命運感恩而是繼續他求生的工作。在黑暗中他探尋著工具艙內存放口糧的架子。那裡只剩下幾袋糧食了。因為他還穿著補好的太空服,他也許還需要再次進入真空去為自己補充裝備。 他把罐子裡的氧氣倒進他的太空服,再次封起了他的頭盔,飛身投進霜與光的領地。他在主艙板的走廊裡蠕動著向後方移動,升上一具殘存的樓梯,到了控制艙——它這會兒不過是通向太空的一個走廊罷了。大部分的牆壁已經被毀壞了。 右邊是陽光,左上方是星星,佛雷向飛船後方的儲藏室移動。在通過走廊的途中,他穿過一個依然牢牢地卡在甲板和飛船頂部之間的門框。彈簧金屬片仍掛在它的鉸鏈上,半開著,這是一扇不知通向何方的門。在它後面,是整個宇宙和它恒久的星辰。 當佛雷穿過那扇門的時候,他在折疊門磨光的鉻鋼上掃了一眼自己的影子——格列佛·佛雷,一個大塊頭黑傢伙,留著鬍子,到處是血和髒東西留下的污垢,憔悴,有一雙病人的眼睛——身後總是跟著一股飄浮的垃圾,他穿過的時候帶動了一根浮在空中的繩子,它跟著他穿過空間,就像是彗星惱人的尾巴。 佛雷轉身進入飛船廚房的儲藏室,開始有條不紊地搶奪食物,五個月來他已經習慣了這種速度。大多數罐裝貨物被凍成硬塊之後已經爆炸了。因為錫在太空的絕對零度中變成粉末,罐子裡的貨物全出來了。佛雷收集了裝著口糧的袋子、濃縮汁、破裂的水槽裡的一大塊冰。他把所有的東西都放進一口銅質汽鍋,轉身撲入貯藏室,搬走了那個汽鍋。 在那個無處可通的門邊上,佛雷又瞅了一眼自己的樣子,在鉻鋼的折疊門中又出現了行星投射的影子。然後他迷惑地停止了動作。他直盯著那扇門後的星星,那些五個月來已經成了熟人的星星。在它們中間有一個入侵者:一顆彗星,它似乎有個看不見的頭和短短的噴濺而出的尾巴。然後佛雷意識到他是在望著一艘宇宙飛船,船尾後的火箭在閃爍,看情形它似乎正加速朝著太陽飛行,而且會路過諾瑪德號旁邊。 「不,」他低聲說,「不,老兄。不。」 他之前一直持續地受著幻想的折磨。他轉身要繼續回他的棺材,然後他又望了一眼。那還是一艘宇宙飛船,船尾後的火箭在閃爍,看情形它似乎正加速朝著太陽飛行,而且會路過諾瑪德號旁邊。 他用他粗鄙的口音說:「現在就是了麼?你聽我說,你他媽的上帝。我和你談個交易。好了。我再看一看,我親愛的賜福者。如果這是一艘飛船,我就是你的了。我就歸你了。但是如果它是一個冒牌貨,夥計……如果它不是飛船……我這就開膛,把我自己的腸子炸了。我們都是靠得住的,我們倆。現在給我說一聲,說『是』或『不是』就行。」 他又看了第三次。第三次他看到了一艘宇宙飛船,船尾後的火箭在閃爍,看情形它似乎正加速朝著太陽飛行,而且會路討諾瑪德號旁邊。這是一個暗示。他得救了。 佛雷推擠著向下移動,迅速穿過主控甲板的走廊,向著艦橋前進。但是在甲板扶梯口他又控制住了自己的身體。他如果不能再次用氧氣灌滿自己的太空服,就無法長久保持正常狀態。他懇求地望了一眼正在靠近的太空船,然後向著工具艙撲去,把自己的太空服灌滿了氧氣。 他向上拱到飛船的艦橋裡。透過觀測窗,他看到了那艘飛船,船尾上的火箭依然在閃爍,但顯然調整了飛行路線,因為它正在緩慢地轉向他的方向。 在一個標誌著「閃光」的操縱臺上,佛雷按下了「求救」的按鈕。他忍受了三秒鐘痛苦的停頓。信號器發出三道雪亮的光——SOS,短時間內連閃三次,九個字母,就是九次祈盼的呼號,耀眼的白光讓他幾乎失明。佛雷又按了兩次這個按鈕,那亮光又在宇宙中閃了兩次,任何接受者的任何光波波段上還會同時留下放射性記錄,就如同那求救光痛苦的咆哮。 陌生來客的尾部噴射停止了。他被發現了。他將被拯救。他重生了。他狂喜。 佛雷飛身撲進自己的船艙,重新灌滿了他的太空服。他開始哭泣。他開始收拾他所有的財產―一隻沒有了鐘面的鐘,他收集它只是為了要聽聽那滴答聲;一個銅扳手,把手的形狀像一隻手,他在孤單的時候就會握握它;一台雞蛋切片機,他可以用它的電線撥拉出幾個主要的音符來……他因為過於興奮脫手把它們掉了,然後他在黑暗中摸索著尋找它們,一邊嘲笑自己的手足無措。 他再一次為自己的太空服充了氧,跳回到艦橋上去。他猛地按下一個閃亮的標著「援助」的按鈕。從諾瑪德號的船體中發射出一道亮光,在空中炸裂,它懸在空中,使很多英里的太空中氾濫著刺眼的白光。 「來啊,寶貝兒你啊,」佛雷輕哼,「快點,夥計。來吧,寶貝,寶貝你啊。」 陌生來客就像一枚幽靈魚雷似的悄悄滑入那片白光的最遠邊緣,緩慢地前進,觀察著他。有那麼片刻的光景,佛雷的心收緊了;這艘船表現得太小心謹慎了,他怕那是外部衛星聯盟派來的敵艦。然後他看到船側那枚有名的紅藍徽章,這是強大的工業集團普瑞斯特恩的貿易標誌,塔拉的普瑞斯特恩,權威、寬大、仁愛。而且這是一艘姐妹艦,因為諾瑪德號也是普瑞斯特恩企業集團所有的。他知道這是一個來自太空的天使,它在他頭頂盤旋。「甜姐兒,」佛雷低唱著,「寶貝天使,和我一起飛回家吧。」 那艘飛船趕上了佛雷,飛船邊上亮著燈的舷窗閃著友善的光芒,它的名字和註冊號碼清晰地用熒光數字寫在船體上「伏爾加——T:1339」。有那麼一個瞬間那艘飛船和他並行,第二個瞬間內就超越了他,第三個瞬間就消失了。 那姐妹踢開了他,那天使拋棄了他。 佛雷停止了跳舞和輕唱。他在幻滅中凝視著。他傾身撲向閃亮的操縱臺,用力拍擊按鈕。「求救」、「著陸」、「降落」,被隔離的閃光衝破諾瑪德的船體,化成一片瘋狂的白、紅、綠色夾雜的光。光跳動著,乞求著……而伏爾加——T:1339無聲地、無可挽回地飛了過去,船尾後的火箭在閃爍,看情形它似乎正加速朝著太陽飛行。 在五秒之內,他重生了,他活轉來,然後他又被殺害了。在平庸地活了三十年和忍受了六個月的折磨之後,格列佛·佛雷,舊式說法中的普通人,轉變了。那把鑰匙插入他靈魂中的匙孔,門被打開了,從中顯露出來的東西永遠抹去了那個「普通人」的印記。 「你從我身邊揚長而去,」他以一種不斷上漲的憤怒說,「你把我扔在這裡腐爛,像條狗似的。你丟下我由我去死,伏爾加……伏爾加——T:1339。不,老子我要從這裡出去。我要跟著你。伏爾加。我要找到你,伏爾加。我要報復你。我宰了你,伏爾加。我他媽要宰了你!」 憤怒的酸味穿透了他,吞沒了使格列佛·佛雷成為一個廢物的牲畜般的忍耐和懶惰,它啟動的一連串連鎖反應會將格列佛·佛雷變成一個惡魔般的機器。 「伏爾加,我他媽要宰了你!」 他做出了以前那個廢物做不出的事情:他拯救了他自己。兩天裡,他不斷徹底搜查殘艦,每次五分鐘。他為他自己的肩膀加上了一副護甲。他把一個氣罐接上自己的護甲,用一個臨時找來的膠皮管把氣罐接到他太空服的頭盔上。他在太空中蠕動,像一隻螞蟻在拖一塊木頭,但這卻是他第一次擁有在諾瑪德號上的自主權。 他是這麼認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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