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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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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登一時語塞。過了半晌,他諾諾開口:「但是,長老不是不會逝去嗎……」後半截話堵在喉頭,說不出來。 替換的長老沉默著,什麼都沒說,什麼表示都沒有。 總是這樣,奧登後來才發現。他們從不談及自身。 除此以外的所有話題,所有領域,他們都暢所欲言。只有他們自身除外。 從種種跡象來判斷,奧登覺得長老們也會逝去——只是覺得,還是沒有確鑿的證據。他們並非永生不死(很多凡人想當然的以為如此).不過長老們自己從來不說。奧登和其他學生有時也討論這個問題,大家都猶豫不決,戚戚不安。大家都可以找到一些瑣事,可以無情地證明長老們的確會死亡,可是大家都猶猶豫豫,不願意得出那個明白無誤的結論。所以他們一般都說說而已,然後便不再提及。 長老們似乎並不在乎這些瑣事,不在乎他們死亡的秘密被洩露出去。他們毫不遮掩,但自己又絕不提及。 如果有人直接問到此事(不管怎樣,總會有人問),他們便沉默不答,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如果他們會逝去,那麼就一定會有出生。不過關於這個,長老們還是隻字不提,奧登也從來沒見過一個幼年長老。 奧登相信,長老們並不依靠陽光獲得能量,他們的食物來源於岩石——至少他們會把一種黑色的能量石塊攝入體內。還有一些學生也持同樣看法。另外一些學生卻強烈反對,拒不接受。最後他們也得不出個確切的結論,因為說到底,從沒有人見過一個長老吃任何東西,而長老們自己又絕對不會透露一個字。 最後,奧登對他們的沉默已經習以為常——那已經是他們秉性的一部分。他想,或許這是因為他們向來彼此獨立,從來不組建家庭。這樣便使他們每人的面前都立著一堵看不見的牆。 當時,奧登已經漸漸學到了許多更有價值的知識。 跟這些知識相比,那些關於長老本身的秘密變成了微不足道的瑣事。比如,他學到了,他們的這個世界正在走向衰亡——萎縮——是羅斯騰,他的新老師,告訴了他這些。 奧登曾經提出疑問,地底有無數無人佔據的洞穴,密密麻麻無邊無際,一直延伸到視界之外。那些到底是什麼?聽到這個問題時,羅斯騰顯得頗為欣慰,「奧登,你這麼問心裡害怕嗎?」 (他現在已經被稱為「奧登」了,而不是「小左」之類。聽到一個長老直接稱呼自己的名字是一件很值得驕傲的事。很多長老現在都這麼叫。奧登是個天才,這種稱呼也是對他才華的一種肯定。羅斯騰就曾不止一次表示過,對他這樣一個學生深為滿意。)奧登心裡其實真的很害怕,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回答了。對一位長老坦白自己的缺點,要比對其他理者容易得多;對崔特那就更難了,對他自認短處,簡直無法想像……這些都還是杜阿到來之前的事。 「那你為什麼還要問呢?」 奧登又一次躊躇半晌。然後慢慢地說,「我害怕那些無人的洞穴,最初是因為在小時候,別人說那裡面有恐怖的妖魔。但是我自己卻從來沒有親眼看到,只是聽其他孩子這麼說,他們一定也不是親眼所見。我一直想知道真相,隨著年齡的增長,好奇心已經漸漸戰勝恐懼,我必須問。」 羅斯騰看上去非常高興。「好!好奇心非常有益,而恐懼則一無是處。你內心有這種渴求,非常好。奧登,記住,只有依靠自己內心的渴求,你才能找到真正重要的東西。我們的幫助只是輔助性的。既然你想知道,那麼我可以很容易地告訴你,那些無人洞穴裡確實無人佔據。空無一物,除了偶爾有些被人遺留下來的毫無價值的東西。」 「被誰遺留下來?尊敬的長老。」奧登差點忘了使用尊稱。每當未知的世界即將在他面前顯現,神秘面紗即將揭開之時,他總是非常激動,幾乎忘了應有的禮節。 「被洞穴過去的主人們。數千個輪回以前,這裡曾經生活著成千上萬的長老,和千百萬凡人。奧登,現在我們的人口比過去稀少太多了。現在我們只有不到三百長老,以及不到一萬的凡人。」 「為什麼?」奧登被深深震撼了。(只有三百個長老。這就相當於承認長老也會死去,不過當下沒工夫想這個了。)「因為能源在衰亡。太陽在冷卻。孕育新生命,以及生存本身,一代比一代難了。」 (噢,這是不是意味著長老們也會有新的出生?意味著長老也要以陽光為食,而不是石頭?奧登努力驅散這些念頭,至少眼下拋開不理。)「這個趨勢還在繼續嗎?」 「太陽必將走向終結,奧登。將來會有一天,我們會失去任何食物。」 「這是不是意味著所有人,不管是長老還是凡人,都將死去?」 「還能有別的結局嗎?」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既然我們需要能量,而太陽又在衰亡,那我們必須找到其他能源。其他恒星。」 「可是,奧登,所有恒星都有終結的一天。最終,宇宙也會消亡。」 「既然恒星都會衰亡,那麼還有其他能源嗎?除了恒星以外就沒有了嗎?」 「沒有了。宇宙中所有的能源終將走到終點。」 奧登不服氣地想了一陣,開口說:「那別的宇宙呢?不能因為宇宙是這個樣子就自己放棄啊。」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身體急劇震動著。他激動地說著,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失禮,直到身體過分膨脹,明顯超過了長老的體積。 羅斯騰不但不生氣,反而更高興了。他說:「說得好,我親愛的小左。真該讓其他人也聽聽。」 奧登已經趕快恢復到平時的體積,心裡一半是尷尬,一半是欣喜。長老叫他「親愛的小左」。除了崔特,從來沒人這麼叫他,這讓他興奮莫名。 那次談話過了不久,羅斯騰就為他們找來了杜阿。 奧登有時候會想,二者之間有沒有什麼聯繫,不過沒多久,這念頭自己就淡化了。倒是崔特總是不住提起,完全是因為他親自去找了羅斯騰,杜阿才會來。奧登後來懶得想了,這事說不清楚。 不過現在他又要去找羅斯騰了。那次關於宇宙衰亡的談話已經過去了很久,他也早就明白了長老們一直在為繼續生存不懈鑽研。現在,他自己已經在許多領域內駕輕就熟,連羅斯騰都坦言,在物理學方面已經沒什麼可教他的了。而且羅斯騰手上還有別的小理者要教,所以奧登已經不像以前那樣,常常去找導師請教了。 奧登在理者學校裡找到了羅斯騰,他的導師正在帶兩個半大的理者。羅斯騰透過玻璃窗看見他過來,便走出教室,小心地關上門。 「我親愛的小左,」他還是這麼稱呼,伸出肢體,做出友好的姿態(奧登過去常常會有一種衝動,要去擁抱他,不過每次都忍住了),「你好嗎?」 「羅斯騰先生,我不是有意打擾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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