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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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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奧登(2) 奧登看著崔特,看他想做什麼。不過他滿有把握,崔特不會真的到地面上去尋找杜阿。那樣做意味著扔下孩子不管,這種事崔特無論如何也不會幹。崔特默默地等在一旁,過了半晌,起身離去,往孩子們那邊去了。 崔特離去之時,奧登心中甚至暗自竊喜。當然也並不是真的有多高興,畢竟崔特生氣地離去,他們之間的關係或多或少會受到些影響,多了些隔膜。奧登對此無能為力,還有些難過。這種滋味就像面對正在逝去的年華。 有時候他會想,不知道崔特是不是也有這種感觸……不,應該不會。崔特心中只有他自己的責任,他要照看孩子們。 杜阿呢?誰知道杜阿心中怎麼想呢?誰又能知道任何一個情者的想法?她們太獨特了,與她們相比,理者和撫育者幾乎毫無差別——除了頭腦以外。就算有朝一日,情者的思維方式可以解讀了,誰又能看透杜阿呢?那個在情者中也是獨一無二的杜阿,天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這就是為什麼崔特離開之時,奧登會感到高興。杜阿才是真正的問題所在。第三個孩子遲遲不能降生,杜阿卻變得越來越不聽話,完全無視她的責任。這些日子裡,連奧登自己的心情都日漸煩躁,有點把握不住自己了。這不是他一個人能解決的,他覺得自己應該去找羅斯騰談談了。 他向長老洞穴游去。一路上他有意加快速度,動作看上去十分優雅,完全沒有情者悠悠晃晃的輕浮,或者撫育者笨手笨腳的可笑——(他可以清晰地想像出這樣的場景:崔特拖著笨重的身軀四處追逐淘氣的小理者。那孩子還小,身體還像情者一樣柔軟滑溜。最後還得杜阿想辦法把他逮住,送回家裡。而崔特又要嘮嘮叨叨,不知道是該把這小東西修理一頓,還是用自己的身體把他裹起來,看嚴實了。 不過,只要是為了這孩子,崔特的身體消散淡化起來更容易,比跟奧登在一起時強多了。要是奧登提起這個,他便會正經八百地回答,「孩子們更需要我。」在這種事上,他沒有一點幽默感。)對他自己的遊動方式,奧登有一種從沒告訴外人的自得,覺得自己姿勢優美,引人注目。以前他跟羅斯騰提過這個想法。(在導師面前,他無話不談。)可是羅斯騰卻說:「你有沒有想過,情者或者撫育者都會覺得自己的遊動方式才最優美?既然你們生來思維不同,行為不同,有必要僅僅因為這個不同而驕傲嗎?你知道,即使是同一個家庭之中,也不能排除各自的個性。」 奧登心裡不敢確定自己是否真正明白個性的含義。 是不是指個人獨處?當然,長老總是獨來獨往。他們中不存在家庭問題。那麼,他們對家庭這個概念又理解多少呢?開始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奧登還非常年輕,剛剛建立起與長老之間的關係。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並不清楚長老們中間是不是真的沒有家庭。在凡人中間,一般都傳說沒有,可是這傳說到底有幾分可信呢?奧登琢磨了一陣,決定不應該接受想當然的東西,而應該自己去問清楚。 奧登當時這麼問:「先生,你是一個左伴或者右伴嗎?」(後來每次想到當時提問的情形,奧登都不免暗暗臉紅。自己當年竟然如此天真。不過其實所有理者都會提出這個問題,以各種方式對不同的長老,或早或晚而已——一般都比較早。這個念頭使他稍微寬慰了一些。)羅斯騰當時非常平和地回答:「不是,哪個都不是。在長老們中間,沒有左伴右伴之類的劃分。」 「要不就是中——情者?」 「中伴?」聽到這話,長老那幾乎永久不變的感情器官也改變了模樣。奧登最終明白了,那是被逗樂的表情,「不,也不是中伴。長老只有一種性別。」 奧登還是不明白。無心之下,他脫口而出:「那怎麼受得了?」 「我們是不同的,小理者。我們已經適應了。」 奧登他自己能適應嗎?他在自己撫育者父親的家庭中長大,確信自己也會在不久的將來組織自己的家庭。 如果沒有家庭,生活會變成什麼樣子?他努力思索這個問題,反反復複。有時候腦海中會有靈光一閃。長老們只是他們自己,沒有兄弟姐妹,沒有交媾,沒有孩子,沒有父親。他們只有思想,只有對宇宙奧秘的追求。 或許對他們而言,這就足夠了。當奧登更大一些以後,他自己也開始體會到了思辨的樂趣。這些樂趣幾乎足夠了——幾乎。每到這時,他便會想到崔特和杜阿,想到三人相處的激情時刻,隨即認定即使整個宇宙的奧秘也還是不夠的。 除非——很奇怪,不過有的時候,他的確有一種下意識的念頭,覺得到了某個時刻、在某種情況下,他就會——但緊接著,這個念頭、這個閃念便消失了,再也無從捉摸。過了一段時間,它又會回來。近來他發現,那個捉摸不定的閃念更清晰了,幾乎明白無誤,觸手可及。 不過他現在不會考慮那些事情。當前的任務是解決杜阿的問題。他沿著那條人人皆知的路線前行,他小時候第一次出門上學走的就是這條路,在父親的帶領下。 (不久以後,崔特就要帶著他們自己的小理者走上這條路。)他又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 那時候好像挺可怕的。路上還有其他小理者們,一個個脈動明顯,明暗閃爍,身體變幻不定,不管身邊的撫育者父親們怎麼呵斥,叫他們保持形狀,別給家裡丟臉。一個小理者,奧登的一個小夥伴,居然淘氣地淡化了,消散了不少,可是卻無論如何都凝聚不起來了,旁邊的父親手忙腳亂卻毫無辦法。(那孩子後來成了一個完全正常的學生……但他不是奧登。奧登自己有時也忍不住這麼想,心裡頗為得意。)第一天開學,他們見到了許多長老。他們在每一位長老面前駐足停留,讓長老以一些特定的方式記錄下孩子的固有特徵,從而決定是否讓這孩子立即入學,或者等下一次機會。如果決定接收了,還要寫出對每個人的推介。 奧登站在一位長老面前,拼命地約束身體,讓全身顯得曲線光滑,努力抑制自己不要震顫。 長老開口了(奧登第一次聽到這種怪異的嗓音,使他極度失望),「這是個挺堅定的小左伴啊。自我介紹一下吧。」 這是奧登第一次被稱呼為「左」而不是什麼孩子之類,他感到心中前所未有的堅定,「奧登,尊敬的長老。」他記得使用父親反復叮囑的尊稱。 奧登模糊地記得自己被帶著穿過長老們的洞穴,他看到他們的各式器具,種種機械,圖書館,以及各種各樣不明所以的景象和聲音。 他父親曾經告訴他,他將要在這裡學習,但他其實不懂什麼叫做「學習」。他問父親,可父親好像也不甚明瞭。 為了找到答案,他花費了不少時間和精力。這個尋找的過程樂趣非凡。或許,沒有過程的辛苦,也不會有找到答案的快樂吧。 那個第一次稱他為「左」的長老是他的第一個老師。這個老師教他如何翻譯波形記錄,沒用多久,那些天書一般的符號便如語言一樣簡單了,他可以通過自己的震顫輕易表達出來。 不過在這以後,第一個老師就不再出現了,另外的長老取而代之。奧登過了好久才發現老師的變動。早先的時候,單憑嗓音,他根本辨別不出長老之間的差異。 不過後來他發覺了一些苗頭。再往後,他心裡漸漸認定此事,感到有些惶恐。他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他最後鼓足勇氣,去問他的老師:「尊敬的長老,我的老師呢?」 「加馬丹?……他不能跟你在一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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