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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然後,他終於能放鬆了。在危險的環境中,他為自己築起一個暫時安全的窩。

  除了角落處那個嬰兒的吸吮聲,四周相當安靜。假如有任何敵人迫近,他將及時接到警告,至少還有逃脫的機會。

  現在,他可以開始思考了。

  首先,他的巡警角色扮演即將結束。城中所有可能的出口無疑都設有路障,而且他們知道,他不會駕駛比反磁滑板車更複雜的交通工具。這些對搜索十分生疏的巡警,要不了多久就會恍然大悟,明白只要有系統地搜尋全城,一條街接著一條街,一棟房子接著一棟房子,就一定能逮到他們的獵物。

  等到他們終於決定那樣做的時候,他們無疑將從近郊開始,逐漸向內縮小範圍。若是這樣,這個住宅將屬￿第一批搜查的對象,所以他的時間極其有限。

  直到目前為止,這套巡警制服十分有用,儘管銀黑相間的色彩相當顯眼。當地人對它都毫不懷疑,他們沒注意到他蒼白的弗羅倫納臉孔;他們未曾端詳他的長相,這套制服足以說明一切。

  不久之後,那些獵犬將明瞭這件事實。他們會想到對所有當地人發佈指示,要他們留住任何無法出示身份證明的巡警,尤其要注意一個白色皮膚、沙色頭髮的。臨時性證件將發給每一位真正的巡警,懸賞公告將四處散發。或許在一百個當地人中,只有一個有勇氣對付一套制服,不論穿制服的人是多明顯的冒牌貨,但是百分之一就足夠了。

  所以,他一定不能再假扮巡警。

  這是一件事,現在再來想另一件。從現在起,他在弗羅倫納找不到任何安全的藏身之地。殺害巡警罪大惡極,今後五十年間,即使他逃得了那麼久,對他的追緝都不會放鬆。因此他必須離開弗羅倫納。

  怎麼做?

  嗯,他假設自己還能再活一天。這是個樂觀的估計,它假定巡警全都笨到極點,自己的運氣則好到極點。

  就某個角度而言,這可算是個好處。僅僅二十四小時的生命,沒什麼值得珍惜的。這就意味著,正常人所不敢冒的險,他都敢碰碰運氣。

  他一躍而起。

  賈可夫抬起頭來。「我還沒寫完,長官,我寫得非常仔細。」

  「讓我看看你寫了些什麼。」

  他看了看遞給他的那張紙。「這就夠了。萬一有其他巡警來,別浪費他們的時間,別說你已經列過一張清單。他們很忙,也許會有別的工作指派給你,照他們說的做就好。有沒有任何巡警走來?」

  站在窗邊的少女說:「沒有,長官。要不要我到街上看看?」

  「沒有這個必要。好,我問你們,最近的一座升降機在哪裡?」

  「您出去之後向左轉,長官,差不多離這裡四分之一英里。您可以……」

  「好啦,好啦,讓我出去。」

  升降機的門在鎮長身後關上的同時,一隊巡警轉進這條街上。他能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跳,有系統的搜索大概已經展開了,他們就緊跟在自己後面。

  一分鐘後,他走出升降機來到上城,心跳聲仍咚咚作響。這裡不再有任何掩護,身旁沒有支柱,頭頂也沒有水泥合金的遮掩。

  在鮮豔的建築群發出的閃光中,他覺得自己像個移動的黑點。他還覺得暴露在方圓兩英里內的地表,以及離地五英里內的天空中。在這個範圍裡,似乎有好多巨大的箭頭指向他。

  附近看不到其他巡警,路過的大亨都把他當成透明人。如果說巡警是弗羅倫納人畏懼的對象,他們就是大亨視而不見的對象。如果說有什麼能救他一命,那麼就是這一點了。

  他對上城的地理稍有概念,知道「城中公園」就在此區某處。最合邏輯的做法是找個人問路,其次是走進任何一座夠高的大樓,從幾個高層的陽臺向外眺望。第一個辦法絕不可行,任何巡警都不可能需要他人指點方向。第二個辦法又太危險,在一座大樓中,一名巡警將更為顯眼,簡直是太顯眼了。

  於是,他根據上城地圖在腦海中留下的印象,朝著自認正確的方向走去。他的記憶果然很管用,五分鐘之後,他來到了如假包換的城中公園。

  城中公園是個占地約一百畝的人工綠地。在薩克本土,這座公園擁有許多過分渲染的特色,從田園的寧靜到夜間的狂歡應有盡有。而在弗羅倫納,那些對它稍有耳聞的人,則將它的範圍想像成實際的十倍到百倍,將它的華美想像成實際的百倍到千倍。

  實際的面貌已足夠賞心悅目。在弗羅倫納的溫和氣候中,它常年是綠油油的一片,裡面有許多草坪、林地與岩穴。此外還有個小池塘,養著美觀的魚類,以及一個較大的池塘,供兒童戲水之用。每天晚上,在細雨開始前,彩色的燈光照耀出繽紛燦爛的夜景。在薄暮與落雨之間,是公園裡最熱鬧的一段時間。總是有舞蹈表演、三維電影,以及陶醉在蜿蜒小徑中的情侶。

  泰倫斯從未真正到過這座公園。當他進去之後,人工化的環境令他起了一陣反感。他心裡很明白,腳下的土壤與岩石、周圍的池塘與樹木,全都建在平板的水泥合金之上,這使他感到厭煩。他想到了綿長平坦的薊荋田,以及南方那些山脈。在壯麗的自然景觀中,這些異國人偏要建造一堆玩具,他實在瞧不起他們。

  接下來半個小時,泰倫斯毫無目的地踏著沉重的步伐。他一定要做的那件事,必須在城中公園才能進行。即使在這裡,他的計劃或許也沒有可能實現;不過在別處,則是絕對沒有可能。

  沒人看到他,也沒人察覺他,這點他可以確定。經過他身邊的大亨與小大亨,若是被人問起:「昨天你在公園見過一名巡警嗎?」他們只會目瞪口呆。

  問他們這個問題,好似問他們是否看見一隻蚊子飛過小徑。

  這座公園太過沉悶,他感到驚慌的情緒開始上漲。他登上小圓石間的一道階梯,再向下走到一片杯狀的窪地。窪地周圍有許多小洞穴,為晚間來此的情侶提供一個避雨的地方(不過,他們被細雨困在裡面的機會似乎太大了)。

  然後,他看見了正在尋找的目標。

  一名男子!或者該說一名大亨。他正快步走來走去,還不時看看懷錶。他猛吸一口手中的香煙,將煙蒂塞進煙灰槽中,煙蒂在裡面平靜地待了一會兒,隨即在一陣火花中消失無蹤。

  窪地裡面沒有其他人,這裡是傍晚與夜間的活動場所。

  那名大亨正在等什麼人,這點相當明顯。泰倫斯四下望瞭望,沒有人跟著他走上臺階。

  或許還有其他的階梯,一定還會有。但無論如何,他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他向那名大亨走去。在他說一聲「恕我打擾您?」之前,大亨當然沒有看見他。

  這句話敬意十足,可是任何大亨都不習慣讓巡警碰觸他的臂彎,不論是以多麼尊重的方式。

  「搞什麼鬼?」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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