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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發孚說:「好,你們每個人都看過了。如果你們不介意,我現在要把它朗讀一遍,好讓你們思考一下它的含意。」

  他將手一抬,秘書便快步走來,剛好將那張薄片舉在恰當的位置,讓發孚的手毫不費力便能抓到。

  發孚開始以柔和的聲調朗讀,讓一字一句都透出戲劇性,仿佛那封信是他自己寫的,他十分樂意與眾人分享。

  他說:「信件內容如下:『你是薩克的五大大亨之一,你的權力與財富無人能敵。然而,那些權力與財富奠立在薄弱的基礎上。你也許會認為,弗羅倫納整個行星上的薊荋,絕對不能算是薄弱的基礎。可是問問你自己,弗羅倫納將存在多久?永遠嗎?

  「『不!弗羅倫納或許明天就被摧毀。雖然它也可能存續一千年,但是比較之下,它在明天就被摧毀的可能性更大。老實說,將毀掉它的不是我,而是一種你無法預測或預見的力量。請正視這場毀滅,也正視你已經失去權力與財富的事實,因為我將索求其中的大部分。你會有時間考慮,可是時間並不多。

  「『你若試圖花太多時間,我將對全銀河,尤其是對弗羅倫納宣佈這場即將來臨的毀滅。這樣一來,就再也沒有什麼薊荋,什麼財富,什麼權力。我得不到這一切,但我早已習慣;你將失去這一切,那卻是極其嚴重的問題,因為你生來即擁有極大的財富。

  「『按照我將在近期指定的數量與方式,將你的財產大部分轉讓給我,你將安然保有剩餘的一切。就你目前的標準而言,老實說,你所剩不會太多,但是總比什麼都沒留下要好。同時,別瞧不起你將保有的殘餘。弗羅倫納有可能比你還長命,你至少將過著舒適的生活,雖然談不上豪奢。』」

  發孚讀完之後,雙手來回翻轉那張薄片,然後慢慢把它卷成半透明的銀色圓柱,其中刻印的字跡遂混成一團模糊的紅色。

  他改用普通的聲調說:「這是一封蠻有意思的信。信末沒有簽名,而信中的口氣,你們都聽到了,顯得做作而傲慢。你們認為如何,諸位大亨?」

  魯內紅潤的臉孔現出不悅的表情。他說:「這顯然出自一個近乎精神錯亂的人之手,他好像在寫歷史小說。坦白講,發孚,我認為絕不值得為了這種垃圾而把我們聚在一起,破壞了各洲自治的悠久傳統。我也不喜歡在你的秘書面前討論這一切。」

  「我的秘書?因為他是弗羅倫納人?你怕他會因為這封信而心神不寧嗎?荒謬。」他的聲調從溫和的打趣轉變成毫無抑揚的命令,說道,「轉向魯內大亨。」

  那位秘書立刻照做。他的雙眼謹慎地垂下;蒼白的臉孔沒有任何皺紋,也未顯露任何表情,看起來幾乎毫無生氣。

  「這個弗羅倫納人,」發孚當他不存在似的,毫無顧忌地說,「是我的貼身僕人。他從不離開我身邊,從不和他的同類接觸。但並非由於這個原因,而使他絕對值得信賴。看看他,看看他的眼睛。你們難道看不出來,他顯然受過心靈改造嗎?他不能有任何對我稍微不忠的想法。說句不怕你們生氣的話,和你們任何一位比起來,我倒是寧可信任他。」

  玻特輕聲笑了笑。「我不怪你,我們對你的忠心當然比不上一個改造過的弗羅倫納僕人。」

  斯汀又吃吃笑了幾聲,還不安地挪動了一下,仿佛他的座椅溫度逐漸升高。

  對於發孚用心靈改造器對付貼身僕人這件事,他們全都不予置評。假使他們真有反應,發孚才會驚訝萬分。心靈改造器只能用來矯正精神異常,或是除去犯罪衝動,除此之外禁止用在其他任何方面。嚴格說來,甚至五大大亨也不能例外。

  但發孚只要覺得有必要,就會動用心靈改造器,尤其當改造對象是弗羅倫納人的時候;至於改造薩克人則是敏感得多的一件事。發孚並沒有忽略,自己在提到心靈改造時,斯汀大亨顯得有些坐立不安。這是因為人盡皆知,他總是利用受過改造的弗羅倫納男女,做些遠比秘書工作更私密的事。

  「好了,」發孚合起粗鈍的十指,「我把你們大家聚在一起,不是為了聽我朗讀一封狂人的信件。這一點,我希望各位都瞭解。事實上,只怕我們面臨著一個嚴重的問題。首先,我問我自己,為什麼只找到我頭上來?老實說,我的確是大亨中最富有的,可是我一個人,只控制著薊荋總貿易的三分之一。而我們五個人加起來,則掌控了全部的貿易。將一封信複製五份是很容易的事,和寫一封信一樣容易。」

  「你的話太多了,」玻特喃喃抱怨,「你究竟想說什麼?」

  在巴裡陰沉的灰臉上,皺縮而無色的嘴唇開始嚅動:「他想要知道,玻特大人,我們有沒有收到同樣的一封信。」

  「那就讓他自己說。」

  「我以為我剛才講過了。」發孚平靜地說,「怎麼樣?」

  他們互相望瞭望,隨著各人個性的不同,分別露出了遲疑或抗拒的表情。

  魯內首先開口。他的粉紅額頭掛著好多顆汗珠,他舉起一張柔軟的薊荋方巾,沿著兩耳間的半圓形區域,擦拭著藏在肥肉皺褶內的汗水。

  他說:「我可不知道,發孚。我可以問問我的秘書,順便提一句,他們都是薩克人。畢竟,即使真有這樣一封信送到我的辦公室,也會被視為——我們剛才叫它什麼來著?——被視為狂想者的來信。我絕不會看到,這點可以肯定。只有你自己那種特殊的行政系統,才會使你無法避免接觸這類垃圾。」

  他環顧四周,微微一笑,露出濕潤而閃亮的牙齦,以及上下兩排鉻鋼打造的義齒。每顆義齒都深深埋進牙齦中,與顎骨緊密接合,比任何琺瑯質的牙齒更為強固。因此,他的微笑比眉頭深鎖還要恐怖。

  巴裡聳了聳肩。「我想魯內剛才說的可以代表我們大家。」

  斯汀吃吃笑了笑。「我從來不看信。真的!我從來不看。那是多麼無聊、多麼繁重的工作,我根本沒有任何時間。」他熱切地四下張望,仿佛確有必要說服眾人相信這個重要的事實。

  玻特說:「怪了,你們都是怎麼搞的?畏懼發孚嗎?聽我說,發孚,我沒有養任何秘書,因為我不需要任何人幫我打點我的生意。我收到了同樣的信,而我確信這三位也一樣。想知道我怎樣處置那封信嗎?我將它投進了廢物處理槽,我奉勸你們也都這樣做。讓我們散會吧,我累了。」

  他抬起手來,準備按下捺跳開關。只要輕輕一按,他的影像就會從發孚的大廳消失。

  「慢著,玻特。」發孚以刺耳的聲音吼道,「別那樣做,我還沒說完。你不會希望我們在你缺席的情況下,達成任何決議或採取任何行動吧?你當然不會。」

  「讓我們再待會兒,玻特大亨。」魯內以較輕柔的聲調勸道,雖然他一雙深陷肥肉中的小眼睛並不顯得特別和氣,「發孚大亨為何對一件小事顯得這麼擔心,我還真是納悶。」

  「這個嘛,」巴裡冰冷的聲音搔刮著眾人的耳膜,「或許發孚認為這位寫信給我們的朋友,擁有川陀攻擊弗羅倫納的情報。」

  「呸!」發孚輕蔑地啐了一聲,「不論他是誰,他又怎麼會知道呢?我們的特務機關足夠管用,我向你保證。再說,假如我們真拿財產賄賂他,他又要如何阻止這場攻擊?不對,不對。他所說的弗羅倫納的毀滅,好像是指實質的毀滅,而不是政治上的毀滅。」

  「這實在太瘋狂了。」斯汀說。

  「是嗎?」發孚道,「這麼說的話,你沒注意到過去兩周那些事件的重大意義。」

  「哪些特別的事件?」玻特問。

  「似乎有個太空分析員失蹤了,你肯定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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