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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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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請你告訴我該怎麼做。」 「難道不能找個鎮民照顧他嗎?」 「誰要幹?你要嗎?」 泰倫斯並未理會這個公然無禮的態度:「我還有別的工作。」 「其他人也都一樣。我不能讓任何人放下加工廠的工作,來照顧這個瘋子。」 泰倫斯歎了一聲,不帶任何火氣地說:「好了,領班,讓我們講講理。如果你這一季沒能達到定額,我或許會假設是因為你手下一名工人在照顧這個可憐傢伙,而我會幫你向那些大亨解釋。否則的話,萬一你真沒達到,我會說我不知道你有任何理由。」 領班氣得瞪大眼睛。這位鎮長來到此地才一個月,已經開始干涉住在鎮上一輩子的人。話說回來,他手中握有大亨這張王牌,與他公然作對太久是不智之舉。 於是他說:「可是誰要照顧他呢?」一陣恐怖的疑慮突然襲向他,「我可不能。我自己有三個小孩,而且我老婆身體不太好。」 「我沒說該由你負責。」 泰倫斯向窗外望去。巡警離開之後,擠來擠去、竊竊私語的人群便湊近鎮長的住宅。他們大都是小孩子,尚未達到工作年齡;其他幾人則是附近農地的農工,以及一些輪休的廠工。 泰倫斯看到站在人群邊緣的那個大個子女孩。過去一個月來,他常常注意她——結實、能幹而勤奮,在不討人喜歡的外表下隱藏著天生的聰慧。假使她是個男子,有可能獲選接受鎮長養成訓練,可惜她是個女的。父母雙亡的她外表過於平庸,因而無法享受浪漫。換句話說,她是個孤獨寂寞的女子,而今後很可能始終如此。 他說:「她怎麼樣?」 領班看了一眼,隨即咆哮道:「媽的,她現在應該上工。」 「沒有關係。」泰倫斯勸道,「她叫什麼名字?」 「瓦羅娜·瑪區。」 「對啦,現在我想起來了。把她叫進來。」 從那一刻開始,泰倫斯成了他倆的非正式監護人。他盡可能為她提供超額的口糧、布票,以及靠一份收入維生的兩個成人(其中之一沒有登記)所需的一切。他還盡力幫助她,讓她能送愚可接受薊荋加工廠的訓練;瓦羅娜與一名工頭衝突之際,他也出面使她避免受到更大的懲罰。由於城中醫生意外死亡,讓他不必採取更進一步的行動,不過當時他已做好準備。 無論瓦羅娜遇到任何麻煩,前來向他求助都是很自然的事。現在,他正等著她回答自己的問題。 瓦羅娜仍在猶豫。最後她終於說:「他說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會死。」 泰倫斯看來吃了一驚:「他有沒有說為什麼?」 「他說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只說他是從他變成,您知道的,變成這樣之前的記憶中想起的。他還說記得自己曾有一份重要的工作,可是我不瞭解那是什麼。」 「他怎樣形容那份工作?」 「他說他分……分析『一場空』,有引號的。」 瓦羅娜等待對方發表意見,又連忙解釋:「分析的意思是把什麼東西拆開來,就像……」 「我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姑娘。」 瓦羅娜焦急地望著他。「您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嗎,鎮長?」 「也許吧,瓦羅娜。」 「可是,鎮長,一個人怎能對一場空做些什麼呢?」 泰倫斯站了起來,露出短暫的笑容。「啊,瓦羅娜,你不知道整個銀河萬事萬物主要都是一場空嗎?」 看來瓦羅娜並沒有開竅,但是她接受了這個說法,因為鎮長是個非常有學問的人。她突然確信她的愚可甚至更有學問,這為她帶來一陣意想不到的驕傲。 「來吧。」泰倫斯對她伸出手。 她問道:「我們要到哪兒去?」 「嗯,愚可在哪裡?」 「家裡,」她說,「在睡覺。」 「很好,我送你回去。你想要巡警發現你一個人在街上嗎?」 小鎮在夜間似乎毫無生氣。將工寮區一分為二的唯一一條街,沿途的路燈只發出微弱的光芒。空中飄著少許雨滴,但那只是幾乎每晚都會下的溫暖細雨,沒必要做特別的預防措施。 上工日的夜間,瓦羅娜從未這麼晚出來過,這種氣氛十分嚇人。她嘗試著儘量壓低自己的腳步聲,同時注意傾聽遠處可能出現的巡警的腳步聲。 泰倫斯說:「別再試圖躡手躡腳,有我跟你在一起。」 他的聲音在一片靜寂中隆隆作響,害得瓦羅娜嚇了一跳。在他的催促下,她趕緊向前走去。 瓦羅娜的小屋與其他房舍同樣黑暗,他們必須小心翼翼地走進去。泰倫斯就是在這種小屋出生、長大的,雖然他後來在薩克上住過,如今的住宅也擁有三個房間與衛浴設備,但是對於這種家徒四壁的小屋,他仍有一份懷舊的情感。一個房間就能滿足一切需要:一張床、一個五斗櫃、兩把椅子;腳下是灌水泥的平滑地面,牆角處還有一個衣櫥。 屋裡沒有必要裝置烹飪設備,因為三餐都在加工廠解決;也沒有必要建造浴室,因為這些屋子後面有一排公用廁所與淋浴間。此地氣候溫和,沒有四季變化,窗戶不是用來阻擋寒氣或風雨的。四面牆壁都有裝著紗窗的孔洞,而上方的屋簷足以屏蔽夜晚無風的綿綿細雨。 泰倫斯握著一支小型電筒,在它的光芒照耀下,他看到一扇破爛屏風將房間的一角圍起來。他記得那是不久前,當愚可變得不再像小孩,或者說更像成人時,他特地為瓦羅娜張羅來的。此時,他能聽見屏風後面傳來均勻的鼾聲。 他朝那個方向點了點頭。「把他叫醒,瓦羅娜。」 瓦羅娜輕輕敲了敲屏風。「愚可!愚可,寶寶!」 回應她的是輕微的驚叫聲。 「是我,羅娜。」瓦羅娜說完,兩人就繞過屏風。泰倫斯用小電筒照了照他們自己的臉,然後又照向愚可。 愚可舉起一隻手臂擋住強光。「怎麼回事?」 泰倫斯坐到床沿,他注意到愚可睡在工寮原有的床上。當初,他幫瓦羅娜弄來一張破舊且有些搖晃的小床給愚可,可是她把那張小床留給了自己。 「愚可,」他道,「瓦羅娜說你開始記起過去的事。」 「是的,鎮長。」愚可在鎮長面前總是非常謙卑,此人是他見過的最重要的人物,即使加工廠的監工也對鎮長客客氣氣。於是,愚可將這天想起的零星記憶重複了一遍。 泰倫斯說:「你把這些告訴瓦羅娜之後,還有沒有記起其他任何事?」 「沒有了,鎮長。」 泰倫斯雙手的手指互相搓揉:「好吧,愚可,繼續睡覺。」 瓦羅娜跟他走到屋外。她盡可能不讓自己的臉孔扭曲,只是用粗糙的手背拭過雙眼。「他必須離開我嗎,鎮長?」 泰倫斯抓住她的雙手,嚴肅地說:「你一定要像個成年人,瓦羅娜。他必須跟我離開一陣子,但是我會帶他回來的。」 「然後呢?」 「我不知道。你必須瞭解,瓦羅娜,如今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找出愚可更多的記憶。」 瓦羅娜突然說:「您的意思是弗羅倫納上每個人都可能死去,像他說的那樣?」 泰倫斯雙手抓得更緊:「千萬別對任何人說,瓦羅娜,否則巡警真有可能把愚可抓走,讓你再也見不到他,我是說真的。」 說完他便轉身,慢慢地、若有所思地走回宿舍,並未注意到他的雙手正在發抖。他輾轉反側無法成眠,一小時後,他開始調整「昏迷場」。那是當初他從薩克回到弗羅倫納就任鎮長時,隨身攜帶的幾件物品之一。它剛好罩住他的頭顱,就像一頂薄的黑氊帽。他將控制鈕調到五小時,並按下了開關。 在延遲數秒的響應出現之前,他還有時間在床上好好調整睡姿。然後,昏迷場便使大腦的意識中樞短路,瞬間將他帶進一場無夢的睡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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