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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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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著一團緩緩蠕動的白色物體,那正是愚可。其他男孩立刻扯開喉嚨,七嘴八舌試圖解釋。泰倫斯勉強聽懂了,他們剛才在玩一種躲藏與追逐的遊戲。他們熱心地告訴他遊戲的名稱、經過情形,以及他們是在哪個階段被打斷的。其中還夾雜著少許口角,爭論究竟哪個人或哪一方「領先」。當然,這些全都不重要。 那個叫拉西的十二歲大的黑髮男孩最先聽到有嗚咽聲,於是小心地朝那個方向走去。他原本以為是一隻動物,或許是只田鼠,那就可以好好捕獵一番。結果他發現了愚可。 面對這個奇異的景象,每個男孩都怔住了,這實在很噁心,但又實在十分有趣。那是個成年人,幾乎全身赤裸,下巴淌著口水,正在無力地啜泣,雙手雙腳則毫無目的地扯動。他臉上長滿胡楂,一對失去光澤的藍眼珠胡亂溜來溜去。有那麼一會兒,那雙眼睛捕捉到泰倫斯的目光,便似乎開始聚焦。然後,那男子緩緩舉起拇指,塞進自己的嘴巴。 其中一個小孩哈哈大笑:「看看他,鎮長,他在吸手指頭。」 突如其來的叫喊嚇壞了這個趴在地上的人。他的臉開始漲紅,五官扭成一團。接著傳來一陣微弱的、並未伴隨著眼淚的哀鳴,但他的拇指還留在嘴裡。他舉起的手掌沾滿污泥,只有那根濕潤的拇指呈粉紅色。 泰倫斯從驚呆狀態中回過神來,開口道:「好啦,聽著,孩子們。你們不該在薊荋田裡亂跑,這樣會弄壞作物。要是給農工抓到,你們知道會有什麼後果。走吧,不要宣揚這件事。聽好,拉西,你跑去找堅卡斯先生,要他趕緊到這裡來。」 兀爾·堅卡斯是鎮上最接近醫生的人物。他曾在城中一位醫生的診所裡當過一段時期學徒,由於這份經驗,免除了他在田地或加工廠的工作義務。這項安排還不錯,他會量體溫、開藥方、打針;而最重要的是,他能判斷什麼毛病夠嚴重,需要送到城中的醫院去。若是沒有這樣一個半專業的後盾,那些不幸罹患脊髓膜炎或急性闌尾炎的人,可能就有苦頭吃了,只是通常時間不會太久。事實上,領班們都對堅卡斯議論紛紛,就差沒正式指控他是裝病怠工的共犯。 堅卡斯幫泰倫斯把那人抬到一輛滑板推車上,兩人再以盡可能謹慎的行動將他帶回鎮裡。 他們一起動手,洗掉粘在那人身上的幹硬污垢。他的頭髮並不需要特別處理,在進行身體檢查時,堅卡斯順便將那人全身的毛髮剃掉,並且做了他能做的每一件事。 堅卡斯說:「我看不出有什麼感染,鎮長。他未曾斷糧,肋骨沒有突出多少。本人想不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是怎麼到那裡去的,你說呢,鎮長?」 他以悲觀的語調提出那個問題,仿佛並不指望泰倫斯能給出任何回答。泰倫斯以達觀的態度接受這個事實,鎮民剛剛失去相處近五十年的老鎮長,一個年輕的新人必定會經歷一段過渡期。他們當然會懷疑他、對他缺乏信心,但這絕非沖著他個人而來。 泰倫斯說:「只怕我也不曉得。」 「他無法走動,你該知道,一步也不能走,一定是被別人放在那裡的。根據我的最佳判斷,他簡直像個嬰兒,其他一切能力似乎都消失了。」 「有什麼疾病會導致這種現象?」 「據我所知沒有。雖說心智障礙可能就會,但我對這方面一竅不通。真是心智障礙的話,我得把他送到城裡。你見過這個人嗎,鎮長?」 泰倫斯微微一笑,柔聲答道:「我到這裡才一個月。」 堅卡斯歎了一口氣,伸手去取手帕:「是啊。老鎮長是個好人,他讓我們過好日子。本人在此地將近六十年了,從來沒見過這傢伙。一定是從別的村鎮來的。」 堅卡斯是個胖子,看來像是一出生就那麼胖,再加上他一生從事室內工作,不難理解他為何說幾個字就得呼一口氣,還頻頻用紅色的大手帕猛擦光潤的額頭。 他說:「不知道到底該對巡警怎麼解釋。」 不久巡警果然來了,這是不可能避免的事。孩子們會告訴他們的父母,父母會再告訴其他人。小鎮的生活十分平靜,即使這種小事也很不尋常,值得大家互相轉告。而在它傳遍大街小巷之際,巡警們想不聽到也難。 所謂的巡警就是弗羅倫納巡邏隊的成員。他們並非弗羅倫納當地人,卻也不是那些薩克大亨的同胞。他們不過是一群傭兵,只要有薪水就會服從命令。這些外籍傭兵與弗羅倫納人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因此絕不會受到不當影響而對他們產生同情。 前來調查的巡警有兩名,他們是由加工廠的一名領班陪同前來的。那領班把自己一丁點的權威發揮得淋漓盡致。 兩名巡警顯得既不耐煩又漠不關心。一個失心的白癡或許是當天工作的一環,卻並非有趣的一環。其中一名巡警對領班說:「好啦,你做個指認要花多少時間?這名男子是誰?」 領班使勁搖頭。「我從沒見過他,長官。他不是這裡的人!」 那名巡警轉向堅卡斯:「他身上有任何證件嗎?」 「沒有,長官。他原來只圍著一塊破布,為了預防感染,已經把它燒了。」 「他有什麼問題?」 「心智喪失,我能做的最佳判斷。」 泰倫斯這時把兩名巡警帶到一邊。由於他們相當不耐煩,因此相當好講話。發問的那名巡警把筆記簿收起來,說道:「好啦,這甚至不值得做成記錄。事情和我們毫無關係,你們自己設法解決。」 然後他們就離開了。 那個領班沒有跟著走。此人臉上有些雀斑,頭髮是火紅色,留著兩撇又粗又硬的八字鬍。在嚴苛的規定下,他已經當了五年的領班,這意味著他肩頭的責任重大,要保證加工廠的產量每季都達到定額。 「聽好,」他以粗暴的口氣說,「這件事該怎麼辦?那些混帳工人忙著議論紛紛,他們都沒在工作。」 「送他到城中醫院去,我能做的最佳判斷。」堅卡斯一面說,一面奮力揮動手帕,「我束手無策。」 「送進城去!」領班吃了一驚,「誰來付錢?誰該負擔費用?他不是我們的人,對不對?」 「據我所知不是。」堅卡斯承認。 「那我們為什麼該付錢?找出他是誰的人,讓他的村鎮來付。」 「我們要怎麼找出來?你告訴我。」 領班一面思索,一面伸出舌頭舔弄粗糙而紅潤的上唇。「那麼我們只需要把他解決掉,像那名巡警說的那樣。」 泰倫斯插嘴道:「給我聽好,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領班答道:「他還不如死了的好,那算是他的運氣。」 泰倫斯說:「你不能殺害一個活生生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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