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西莫夫 > 曙光中的機器人 | 上頁 下頁
七九


  不過,這裡仍然有些地球上見不到的特色——比方說,不時會出現懸吊的盆栽,旁邊不但有著充足的照明,還裝設有(貝萊猜測)自動控制的澆水裝置。這樣的自然風是地球上所沒有的,可是貝萊不怎麼喜歡。他擔心這些盆栽會不會掉下來,會不會招引昆蟲,還有會不會滴水。

  除此之外,這裡還欠缺了一些東西。在地球上,只要身處大城之內,總是能聽到來自人群和機械的嗡嗡聲——音量很大,卻令人感到溫暖——即使是在最冷峻的公家建築裡面也不例外。借用地球上政治人物和新聞記者的說法,這就是所謂的「同胞忙碌的聲息」。

  反之,這裡就太安靜了。在此之前,貝萊並未特別注意他所造訪的幾個宅邸有多麼安靜,那是因為這兩天幾乎件件事都新奇,他根本來不及一一留意。事實上,相較於聽不見持續不斷的「人籟」(另一個地球慣用語),他反倒比較注意戶外的昆蟲低語,以及微風吹過樹梢的聲音。

  所以,這裡雖然有些類似地球之處,可是欠缺「人籟」這件事,就像人工照明中摻有明顯的橙色一樣令人不舒服——相較於奧羅拉宅邸的繽紛裝飾,此地單調的灰白色牆壁令橙色特別顯眼。

  貝萊的神遊並未持續多久。他們剛剛跨過大門,丹尼爾便舉起手臂擋住其他兩人。直到過了三十秒左右,貝萊才忍不住問道:「我們等在這兒做什麼?」由於四周一片靜寂,他自然而然把聲音壓得很低。

  「因為這樣做才不會後悔,以利亞夥伴。」丹尼爾說,「前面有個刺痛場。」

  「有個什麼?」

  「刺痛場,以利亞夥伴。其實,這是個很委婉的說法。它會刺激神經末梢,導致相當劇烈的痛感。機器人可以通過,但人類不行。當然,不論人類或機器人,只要強行通過,一律會觸發警報器。」

  貝萊問:「你怎能斷定這裡有刺痛場?」

  「如果你知道訣竅,以利亞夥伴,其實就不難看見。一來空氣會因而有點閃爍,二來相較之下,刺痛場後方的牆壁會稍稍發綠。」

  「我並不確定自己看不看得到。」貝萊忿忿不平地說,「有沒有什麼機制,能夠防止我——或任何無辜的外人——不小心闖進去,因而痛不欲生?」

  丹尼爾答道:「研究院的成員會隨身帶著一個中和裝置;至於訪客,幾乎都會由一兩個機器人陪同,那些機器人當然能偵測刺痛場。」

  這時,有個機器人從刺痛場對面的長廊慢慢走過來。(在他的光滑金屬表面襯托下,空氣中的閃爍變得更明顯了。)他似乎對吉斯卡視而不見,但有那麼片刻,他輪流望向貝萊和丹尼爾,顯得猶豫不決。然後,他終於作出了決定,以貝萊作為詢問對象。(貝萊心想,或許丹尼爾太像人類,看起來反倒不真實。)

  那機器人問:「尊姓大名,先生?」

  貝萊說:「我是來自地球的便衣刑警以利亞·貝萊,陪同我的是漢·法斯陀夫博士宅邸的兩個機器人——丹尼爾·奧利瓦和吉斯卡·瑞文特洛夫。」

  「有身份證件嗎,先生?」

  吉斯卡的左胸突然發出柔和的磷光,顯現了他的序號。「機友,我替他們兩位擔保。」他說。

  機器人花了點時間審視那個序號,仿佛是在核對他記憶庫中的某個檔案。然後他點了點頭,說道:「序號無誤,你們可以通行了。」

  丹尼爾和吉斯卡立刻邁開腳步,但貝萊只敢慢慢向前移動。他還伸出一隻手,以便測試會不會產生劇痛。

  丹尼爾說:「刺痛場解除了,以利亞夥伴,等我們通過後才會恢復。」

  小心點絕對錯不了,貝萊這麼想。於是,在刺痛場可能存在的範圍內,他始終步步為營慢慢前進。

  三個機器人站在遠方等著貝萊,絲毫沒有不耐煩或怪罪的意思。

  然後,他們走上一個僅有兩人寬的螺旋斜坡。那機器人在前方帶路,貝萊和丹尼爾並肩站在他後面(丹尼爾的手輕輕地但近乎攫住獵物般放在貝萊手肘上),吉斯卡則負責殿后。

  貝萊覺得這個斜坡未免太陡,爬上去只怕不輕鬆,比方說,此時鞋子的角度就讓他覺得不太舒服,而且為了避免滑跤,身體還得刻意向前傾。真要爬這種坡的話,他的鞋底或斜坡的表面應該具備防滑紋路——最好兩者都有,而事實剛好相反。

  只聽帶路的機器人叫了一聲:「貝萊先生。」仿佛在提醒什麼事,而他原本放在欄杆上的手則突然用力一抓。

  下一刻,整條斜坡仿佛柔腸寸斷,隨即重組成一級級的臺階。緊接著,整個斜坡便開始向上升。轉了整整一圈之後,它已穿過裂開一條縫的天花板,而在達到靜止之際,他們已經(想必)升到了二樓。階梯隨即消失無蹤,一行四人踏上了地板。

  貝萊好奇地回頭望瞭望。「我想它也能用來下樓吧,可是萬一有段時間想上樓的人超過想下樓的呢?那樣的話,它勢必要向天空延伸半公里,反之則是往地下鑽五百米。」

  「這是上螺旋。」丹尼爾壓低聲音說,「還有另一個下螺旋。」

  「可是,它終究要下去的,不是嗎?」

  「以利亞夥伴,它會在最高處——而下螺旋則會在最低處——折疊起來,等到沒人使用的時候,它又會展開來。現在,這個上螺旋正在降下去。」

  貝萊回頭一看。它的平滑表面或許正在向下溜,但由於上面沒有任何突起或標誌,根本看不出是否正在滑動。

  「萬一有人想要用的時候,它卻正在最高處呢?」

  「那就必須等它展開來,前後要不了一分鐘——此外,當然還有普通的樓梯,以利亞夥伴,大多數的奧羅拉人都不排斥,機器人則幾乎一律走那些樓梯。由於你是訪客,才特別以螺旋梯禮遇你。」

  他們正沿著一條長廊向前走,盡頭處是一扇裝飾得特別華麗的房門。「所以說,他們刻意對我禮遇。」貝萊道,「是個好兆頭。」

  就在這個時候,華麗的房門剛好打開,一名奧羅拉人出現在門口——這或許是另一個好兆頭。他個子很高,至少比丹尼爾高八公分,而丹尼爾又比貝萊高了五公分。而且他還相當壯,幾乎稱得上魁梧。走近一看,此人有著一張圓臉,一個蒜頭鼻,一頭鬈曲的黑髮,一身黝黑的皮膚,而且臉上帶著笑容。

  其中最顯眼的莫過他的笑容了,他笑得很開懷,絲毫不顯得勉強,自然而然地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他開口道:「啊,這位就是來自地球的神探貝萊先生,你來到我們這個小小的星球,就是為了證明我是個可怕的壞蛋。請進,請進,歡迎之至。真抱歉,我那位能幹的助理——機器人學家馬龍·西希斯——可能讓你誤以為我沒空見你。請包涵他是個謹慎的傢伙,比我自己還要加倍珍惜我的時間。」

  當貝萊走進去的時候,他站到了一旁,用手掌在貝萊的肩膀輕輕拍了一下。這似乎是個友善的表示,不過在此之前,從來沒有奧羅拉人對貝萊做過這個動作。

  貝萊謹慎地說(他或許太多慮了):「我想你就是首席機器人學家凱頓·阿瑪狄洛吧?」

  「完全正確,完全正確,我正是那個打算摧毀漢·法斯陀夫博士政治勢力的人——但我希望能說服你,別因為這件事就把我和壞蛋畫上等號。畢竟,我不會僅僅因為法斯陀夫做了那件傻事——毀了他自己的心血結晶,那個可憐的詹德——就試圖證明他才是壞蛋。讓我們這麼說吧,我只是想證明法斯陀夫——犯了一個錯誤。」

  他輕輕做個手勢,那個帶路的機器人立刻走進一個壁凹。

  房門關上之後,阿瑪狄洛很客氣地招呼貝萊坐到一張精緻的扶手椅上,與此同時,他絲毫不浪費時間,用另一隻手告訴丹尼爾和吉斯卡該去哪兩個壁凹。

  貝萊注意到,阿瑪狄洛曾對丹尼爾露出饑渴的眼神,有那麼片刻,他臉上的笑容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垂涎的表情。可是轉瞬之間,他又恢復了原本的笑容。貝萊甚至懷疑,那個倏來倏去的詭異表情會不會只是自己的幻想。

  阿瑪狄洛說:「看來馬上要變天了,我們索性把陰暗的天色遮起來吧。」

  一扇扇窗戶隨即變成不透明(貝萊沒看清楚阿瑪狄洛究竟是如何操作書桌上的控制盤),而牆壁則開始發出柔和的日光。

  阿瑪狄洛似乎笑得更燦爛了。「你我兩人,貝萊先生,其實沒有太多話要說。在你趕來這裡的時候,我為了有所準備,先和格裡邁尼斯先生通了一次話。而他所轉述的事實,讓我決定也和瓦西莉婭博士先溝通一下。顯然,貝萊先生,你針對詹德被毀這件事,或多或少指控他倆有共謀的關係,而如果我沒誤會的話,你同時也指控了我。」

  「我只是問了他們一些問題,阿瑪狄洛博士,而我現在也正打算這麼做。」

  「這點毫無疑問,但你是地球人,才會不知道自己有多麼罪大惡極。我真的很遺憾,但你必須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或許你已經知道,格裡邁尼斯針對你污蔑他這件事,送了一個報告給我。」

  「他告訴過我,可是他誤解了,我並非在污蔑他。」

  阿瑪狄洛努著嘴,仿佛正在考慮這個說法。「我敢說,貝萊先生,根據你自己的觀點,你做得很正確,但你並不瞭解奧羅拉人對『污蔑』的定義。我不得不將格裡邁尼斯的報告轉呈給主席,因此,你很可能明天一早就會被逐出這個世界。當然我萬分遺憾,但我必須告訴你,只怕你的調查工作眼看就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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