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西莫夫 > 曙光中的機器人 | 上頁 下頁 |
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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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萊先生,我當然想念她——這就是萬萬不該自己撫養小孩的教訓。你會注入一種非理性的衝動,一種重生的渴望,而那個幼小心靈便會因此對你產生最強烈的愛意,最後導致你自食惡果——這孩子很可能想把她的第一次獻給你,你卻不得不拒絕,於是在她心中永遠留下一道傷疤。此外還有另一個惡果,就是當她離去後,你將感到一種全然非理性的遺憾。在此之前,我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在此之後也沒有了。總之,我和她都經歷了不必要的痛苦,而這完全是我的錯。」 法斯陀夫隨即陷入了沉思,貝萊輕聲問道:「這一切又和嘉蒂雅有什麼關係呢?」 法斯陀夫猛然驚醒。「喔!我都忘了。嗯,接下來就相當簡單了。關於嘉蒂雅的事,我所說的句句屬實。我喜歡她,我同情她,我欽佩她的才華。可是,除此之外還有一點,她長得很像瓦西莉婭。當我在超波報道中,第一次看到她從索拉利抵達此地的消息時,便發現了這個巧合。這令我相當驚訝,也令我開始注意她。」他歎了一口氣,「後來,當我瞭解到她和瓦西莉婭一樣,也有過性方面的創傷,我就再也忍不住了。如你所見,我安排她住在我的附近,和她成了好朋友,並盡全力幫助她適應這個陌生的世界。」 「所以說,她是你女兒的替代品。」 「對,或多或少,我想你可以這麼說,貝萊先生——但是你絕對想不到,最令我高興的事,是她腦袋裡從未冒出向我獻身的念頭。否則,如果拒絕了她,在我的感覺中,等於再拒絕了瓦西莉婭一次。另一方面,如果由於無法重演那一幕,我便接受了她,那我下半生良心都會受到煎熬——我會覺得,只因為她是我女兒的幻影,我就把一樣不肯給自己親生女兒的東西,輕易給了這個陌生人。無論哪種情況……不過,算了,現在你總該明白,一開始的時候,我為何對你的問題百般閃躲。每次回想起這件事,我就被迫重溫一遍生命中的悲劇。」 「你的另一個女兒呢?」 「露曼?」法斯陀夫隨口說道,「我從未和她有過任何接觸,不過我時不時會聽到她的消息。」 「據我瞭解,她正在競選公職。」 「地方性選舉,她是母星党的候選人。」 「那是什麼?」 「母星黨嗎?他們心目中只有奧羅拉——只有我們這顆星球,你知道吧。他們主張由奧羅拉人領頭開拓全銀河,其他人盡可能排除在外,尤其是地球人。『喚醒自身權益』是他們的口號。」 「當然,你不抱持這種觀點。」 「當然不,我領導的是人道黨,我們相信所有的人類都有共享銀河的權利。每當我提到『我的敵人』,我指的就是母星黨。」 「所以說,露曼也是你的敵人之一。」 「其實瓦西莉婭也是。她是『奧羅拉機器人學研究院』的一員,這個機構是幾年前成立的,裡面的機器人學家個個把我視為惡魔,不惜一切代價要打倒我。然而,據我所知,我的幾位前妻都不關心政治,或許還支持人道黨。」他擠出一抹苦笑,「好啦,貝萊先生,你想要問的問題,是不是都問完了?」 自從在太空船上換了奧羅拉服裝之後,貝萊就養成一個習慣,雙手經常在那條寬鬆柔滑的奧羅拉式長褲上摸來摸去,試圖伸進並不存在的口袋裡。這時,他又不知不覺做著這個徒勞的動作,最後照例採取折中之道,將雙手交握在胸前。 他說:「事實上,法斯陀夫博士,我根本不確定你是否回答了我的第一個問題,在我的感覺中,你似乎一直不斷在回避。你到底為什麼把詹德送給嘉蒂雅?讓我們開誠佈公,把一切攤開來,也許就能在一團黑暗中瞥見一線光明。」 29 法斯陀夫再度漲紅了臉,這回可能是因為生氣了,但他的語氣柔和依舊。 他說:「別威嚇我,貝萊先生,我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我為嘉蒂雅感到難過,而我認為詹德可以陪伴她。要是換另一個人問我,我絕不會這麼坦白,一來是因為我目前處境特殊,二來則是因為你並非奧羅拉人。將心比心,請你也給我適度的尊重。」 貝萊咬了咬下唇。這裡不是地球,並沒有官方當他的後盾,而此時此刻,他最需要維護的並非自己的職業尊嚴。 於是他說:「如果害你心裡不舒服,法斯陀夫博士,我正式向你致歉。我不是故意要暗指你不誠實或不合作,話說回來,除非掌握全盤真相,否則我無法展開行動。這樣吧,我提出一個自認為可能的答案,然後你來告訴我,到底我是猜對了,猜錯了,還是只猜對八成。實情有沒有可能是這樣——你把詹德送給嘉蒂雅,是為了讓她的性衝動能找到一個出口,如此她就沒有機會向你獻身了?或許這個動機並不在你的意識層面,但請你趕緊想一想,這份禮物裡有沒有可能暗藏這樣的情緒?」 法斯陀夫從餐桌上拿起一個透明的小巧擺飾,抓在手中轉來轉去,轉來轉去。除了這個動作之外,他整個人似乎都僵住了。最後,他終於開口:「是有這個可能,貝萊先生。確實如此,我把詹德借給她之後——順便強調一下,我從未明說那是送她的禮物——就比較不那麼擔心她會向我獻身了。」 「你是否確定嘉蒂雅拿詹德來滿足自己的性欲?」 「你這麼問過嘉蒂雅嗎,貝萊先生?」 「這和我目前的問題無關,我是問你確不確定。你可曾目睹他們之間有明顯的性行為?你的機器人有沒有哪個向你打過這種報告?她自己有沒有告訴過你?」 「這一連串的問題,貝萊先生,答案通通是否定的。如果真要我好好想一想,結論會是利用機器人滿足自己的性欲沒什麼大不了的,無論男女皆然。一般的機器人並不特別適合做這種事,但人類在這方面充滿了創意。至於詹德,他倒是很合適,因為我們盡可能讓他酷似人類……」 「所以他能夠從事性行為。」 「不,我們從未想過這一點。我和已故的薩頓博士絞盡腦汁所探討的學術問題,只是如何製造一個百分之百亂真的人形機器人。」 「可是你們設計這種人形機器人,骨子裡還是為了性,對不對?」 「我想是吧。現在,既然我願意朝這方面想了——我承認,或許打從一開始,我就把這個想法藏在心底——嘉蒂雅很可能把詹德拿來這麼用。如果真是這樣,我希望她能從中得到快樂,而如果她真的快樂,我就會認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 「你做的好事有沒有可能不止一件而已?」 「此話怎講?」 「如果我告訴你,嘉蒂雅和詹德是一對夫妻,你會有什麼反應?」 法斯陀夫的右手突然痙攣起來,那小擺飾仍被他緊緊握在手中好一會兒,然後才掉到了桌上。「什麼?這簡直荒唐,法律上根本行不通。他們不可能生小孩,所以想必不會提出什麼申請。而不提出申請,就不會有婚姻關係。」 「這並不是法律問題,法斯陀夫博士。記得嗎,嘉蒂雅是索拉利人,她的看法和奧羅拉人並不一樣。這其實是情感問題,因為嘉蒂雅親口告訴我,她把詹德視為自己的丈夫。我想,如今她則將自己視為他的遺孀,也就是說,她又經歷了一次性方面的創傷——而且傷得非常深。如果,無論什麼原因,這件事竟是你故意的……」 「眾星在上,」法斯陀夫情緒異常激動,「絕無此事。就算我打破腦袋,也想不到嘉蒂雅居然會幻想和一個機器人結婚,不管他多麼像真人。任何奧羅拉人都不會想到居然有這種事。」 貝萊點了點頭,然後舉起右手。「我相信你這番話。如果你是在演戲,你裝出來的真誠也把我騙倒了,但我認為你絕非那麼好的演員。可是我必須弄清楚真相,畢竟,還是有可能……」 「不,不可能。你是指我可能預見這種情況?我可能基於某些原因,故意害她成為寡婦?絕無可能。這種事根本難以想像,所以我從來沒想過。貝萊先生,無論我是為了什麼把詹德送到她的宅邸,總之是出於一番好意,並沒有打這個歪主意。『出於好意』是個拙劣的說詞,這我知道,但我也只能這麼自我辯護了。」 「法斯陀夫博士,我們把這件事擱下吧。」貝萊說,「我現在要針對這個謎團,提出一個可能的解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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