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西莫夫 > 曙光中的機器人 | 上頁 下頁 |
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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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知道,請回到正題。」 「嗯,好吧,我為她感到難過。她是那麼孤單,於是我想,詹德應該能幫助她排遣寂寞。」 「為她感到難過?就因為這點?你們是情人嗎?當時是嗎?」 「不,絕對不是。我並沒有向她求歡,她也沒有向我獻身——你為何這麼問呢?她告訴你說我們是情人嗎?」 「不,她沒這麼說,但無論如何,我需要從你口中證實這件事。你只管說就對了,如果出現任何矛盾,我會立刻告訴你。既然你是那麼同情她——而根據嘉蒂雅的說法,她又是那麼感激你——你們彼此竟然沒有求歡求愛?據我所知,在奧羅拉這個社會,發生性關係就和聊天氣一樣稀鬆平常。」 法斯陀夫皺起眉頭。「你對這方面一無所知,貝萊先生,所以請不要用你們地球的標準來評斷我們。對我們而言,性這回事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但我們仍舊謹慎行事。沒有任何人會輕易向人求歡或獻身,雖然你很可能不這麼想。嘉蒂雅或許是個例外,她或許會輕易——或者應該說,不顧一切這麼做——那是因為她還不熟悉我們的習俗,而且她在索拉利曾經受過這方面的挫折。因此,她對結果十分不滿意,也就沒什麼好奇怪的了。」 「你沒有設法改善這種情況嗎?」 「要我主動向她求歡?我並不適合她,而反過來說,她也不適合我。我為她感到難過,我喜歡她,我欽佩她的藝術才華,而且我希望她快樂——畢竟,貝萊先生,有件事你一定會同意:一個人同情另一個人,可以並不涉及性欲或其他因素,而純粹出於人類的高貴情操。難道你從來沒有同情過別人嗎?從來沒有想要對誰伸出援手,卻不求快樂之外的任何回報嗎?你到底是從哪個星球來的?」 貝萊說:「你講的這些都有道理,法斯陀夫博士,我並不質疑你具有高貴情操這件事。話說回來,還是得請你容忍我一下。當我第一次問你為何把詹德送給嘉蒂雅,你並沒有用剛才那番話來回答我——而且可以說,你還相當情緒化。你第一時間的反應是閃躲,是遲疑,是利用反問來爭取時間。 「就算你最後的確說了真話,為何這個問題一開始令你那麼尷尬?在你找到願意承認的原因之前,有什麼原因是你不願承認的呢?請原諒我追根究底,但我必須知道——我可以向你保證,這並非為了滿足我個人的好奇心。如果你告訴我的事情,和這件棘手的案件無關,大可當作你說的話都被丟進黑洞去了。」 法斯陀夫壓低了聲音說:「天地良心,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回避你的問題。你冷不防這麼問我,令我面對一件或許根本不想面對的事,我才會這麼不知所措。讓我想想,貝萊先生。」 於是,兩人靜靜地坐在那裡。機器人侍者這時已將桌面收拾乾淨,離開了這個房間;丹尼爾和吉斯卡則待在別處(想必是在守護這棟房子)。貝萊和法斯陀夫總算處於一個沒有機器人的環境裡了。 最後法斯陀夫終於開口:「我不知道該告訴你些什麼,但讓我從幾十年前說起吧。或許你已經知道,我有兩個女兒,她們的母親不是同一個人……」 「你比較希望生兒子嗎,法斯陀夫博士?」 法斯陀夫顯得十分驚訝。「不,絕無此事。我二女兒的母親應該是想要個兒子,但我不同意用篩選過的精蟲進行人工受孕——即使我自己的也不行——我堅持要用自然的方法來碰運氣。我知道你要問為什麼,答案很簡單,因為我希望生命中有些隨機性,也是因為整體而言,我應該是希望有生女兒的機會。如果是兒子我也能接受,你瞭解吧,但我不想放棄生一個女兒的機會。可以說,我就是比較喜歡女兒。好啦,結果第二胎果真又是個女兒,有可能正是這個緣故,導致她母親在產後不久便結束了這段婚姻。但另一方面,其實產後離婚的比例相當高,所以我或許不必特別這麼聯想。」 「我猜,她把那女嬰帶走了。」 法斯陀夫滿臉疑惑地瞥了貝萊一眼。「她為何要那麼做?——我忘了,你是地球人——沒有,當然沒有。那女嬰會在育幼院長大,在那裡,她當然會受到良好的照料。不過事實上——」他皺了皺鼻子,仿佛想起一件令他難堪的往事,「她並沒有被我送走,我決定自己把她養大。這麼做完全合法,只是極不尋常。當然那時我仍很年輕,還沒有過一世紀的生日,但在機器人學界已經嶄露頭角了。」 「你做到了嗎?」 「你是指把她養大嗎?那還用說,而且我越來越喜歡她。我替她取名瓦西莉婭,要知道,那是我母親的名字。」他呵呵笑了笑,仿佛陷入美好的回憶,「我有些感情用事的怪癖——我那麼鍾愛我的機器人也是這個緣故。當然,我從來沒見過我母親,但我的記錄裡有她的名字。據我所知,她目前仍在人世,所以我大可去找她——可是我想,如果見到一個你曾在她肚子裡待過的人,一定萬分不自在——我剛才說到哪裡了?」 「你把女兒取名為瓦西莉婭。」 「對——我的確把她養大了,而且真的越來越喜歡她,非常非常喜歡。我因此瞭解到了養兒育女的迷人之處,不過,當然,我也因此成了朋友之間的麻煩人物,每當我要和別人碰面,無論公事或私事,都得先把她藏起來。記得有一次……」他打住了。 「怎樣?」 「我已經有好幾十年沒想起這件事了。當時,薩頓博士在我家,我們正在討論人形機器人最早期的設計方案,她突然跑出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撲到我懷裡。我想,她當時應該只有七歲,為了安撫她,我當然是又抱又親,完全忘了手頭上的工作,這種失禮是很不可原諒的。薩頓乾咳兩聲,拔腿就走——總之他氣壞了。整整過了一個星期,我才重新和他取得聯絡,繼續我們的學術討論。我想,大人的確不該被小孩牽著鼻子走,但我們這兒小孩實在太少了,而且沒什麼機會碰得到。」 「而你的女兒——瓦西莉婭——也喜歡你嗎?」 「那還用說,至少在……對,她非常喜歡我。我十分重視她的教育,一定要讓她的心智有機會擴展到極限。」 「你說她喜歡你的時候,那句『至少在』顯然沒講完。所以說,後來她就不再喜歡你了。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她長大之後,希望能擁有自己的宅邸,這是很自然的。」 「而你不想讓她獨立?」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當然希望她獨立。你一直在假設我是個怪物,貝萊先生。」 「那麼我可否假設,一旦到了能夠自立門戶的年齡,她對你的感情自然比不上當初依偎在你身邊、吃你喝你的時候那麼深厚了?」 「並沒有那麼簡單,事實上還相當複雜。你可知道……」他似乎難以啟口,「她曾向我獻身,而我拒絕了她。」 「她曾向你獻身?」貝萊驚訝不已。 「這點倒是順理成章。」法斯陀夫隨口說道,「我是她最熟悉的人,我教導她性知識,鼓勵她嘗試,還帶她參加『厄俄斯愛神祭』,總之這方面我不遺餘力。其實這是意料中的事情,是我自己太笨才沒料到,以致一時之間不知所措。」 「但這不是亂倫嗎?」 法斯陀夫說:「亂倫?喔,我懂了,那是地球上的觀念。在奧羅拉根本沒這回事,貝萊先生,沒有幾個奧羅拉人知道自己的近親是誰。當你打算結婚並申請生育時,自然要作親緣調查,可是這跟日常性行為又有什麼關係呢?不,剛好相反,我拒絕了我女兒才是有違常理的事。」他臉紅了——那雙大耳朵紅得尤其厲害。 「幸好你拒絕了。」貝萊喃喃道。 「但我這麼做,並沒有什麼好的理由——至少沒有任何能向瓦西莉婭解釋的理由。我竟然不能防患於未然,真是罪無可赦。她是那麼年輕、那麼沒經驗,如果我能預先想到這件事,就能設法找個合理的藉口來婉拒她,以免傷害她的心靈,令她受到可怕的羞辱。所以我實在是羞愧不已,我自告奮勇養大了一個小女孩,結果一不小心,就害她有了一段這麼不愉快的經驗。我本來還以為,我們可以繼續維持父女關係,或者朋友的關係,可是她並未就此放棄。而我每拒絕她一回——不論我做得如何委婉——兩人的關係便惡化幾分。」 「終於——」 「終於,她提出要有自己宅邸的要求。起初我持反對立場,並非因為我不想支持她,而是我希望在她離開之前,設法將我們的關係恢復到原本那般親密。但無論我做什麼,一律徒勞無功。或許,這是我一生中最辛苦的一段時間。最後,她表明了要離開這個家,而且態度相當決絕,我就再也留不住她了。當時,她已經是學有專精的機器人學家——我很高興她並未因為討厭我而放棄這個志業——因此她有能力建造自己的宅邸,完全不需要我的協助。事實上,她真的這麼做了,打從那時候起,我們父女就幾乎沒有再聯絡過。」 貝萊說:「法斯陀夫博士,她既然並未放棄機器人學,就有可能並不覺得真正和你疏遠了。」 「和我毫無關係。那是她最得心應手也最有興趣的工作。這點我很清楚,因為起初我的想法和你一樣,我提出好些合作的提議,可是都石沉大海。」 「你想念她嗎,法斯陀夫博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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