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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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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阿,這全錯了。」奧登努力抗辯。他拿不出什麼有力的證據,無法駁倒杜阿噩夢般的理論。但是他心裡確信無誤,她肯定是錯了。(或許,這確信深處還帶有一點點懷疑,難道他真的被人洗腦了,他的知識都是被人故意灌輸的謊言?——不,肯定不會,要不然就是杜阿被人洗腦?不,也不會——難道她是個培養失敗的情者,失去了——噢,他在想什麼啊。他幾乎跟她一樣瘋狂了。) 杜阿說話了:「奧登,你看起來很苦惱。你真的確信是我錯了嗎?當然,他們現在已經有了電子通道,有了所需的能量,或者說,即將得到。很快他們就又能生孩子了。說不定他們現在已經可以了。然後他們就不再需要我們,不再需要任何凡人作玩具。我們會被全部消滅。我再說一遍,我們都將逝去。」 「不,杜阿,」奧登極力反駁,一半是為了反駁杜阿,一半也是為了說服自己,「我不知道你怎麼會冒出這些念頭,可是長老們不會這樣的,我們不會被消滅。」 「別騙你自己了,奧登。他們就是這樣的。為了自身的利益,他們準備摧毀整個世界,消滅那裡所有的生物;如果有必要的話,他們甚至會毀掉整個宇宙。你說他們會可憐幾個小小的凡人,忍住不消滅我們嗎?——不過他們還是犯了一個錯誤。不管怎麼說,他們的機制出了點問題,一個理者的思想進入了一個情者的身體。我是個左情者,你還記得嗎?從我小時候起,她們就這麼叫我,其實她們是對的。我具備了理者的思考能力,但還保留了情者的感情。我將以我的特質為武器,跟長老們抗爭到底。」 奧登覺得一陣狂躁。杜阿一定是瘋了,可是他不敢說出口。他必須要哄著她,把她帶回家。他真摯地說:「杜阿,在我們逝去時,並沒有被消滅。」 「沒有?那你說是怎麼回事?」 「我——我不知道。我想我們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一個更美好更快樂的世界,就像——就像——算了,反正比我們現在要好。」 杜阿笑了:「你從哪兒聽來的?長老們告訴你的?」 「不,杜阿。我敢肯定,這是我自己腦子裡的想法。自從你離開以後,我也想了很多很多。」 杜阿說:「那就少想一點吧,想得越多就越蠢。可憐的奧登,再見了。」她再次轉身離去,輕盈無比,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疲倦。 奧登喊道:「可是,等一下,杜阿。你一定想看看小情者吧。」 她沒有回答。 奧登大叫:「你什麼時候回家?」 她沒有回答。 他沒有再追,只是注視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悲哀無比。 回去後他並沒有告訴崔特。那有什麼用呢?他自己也再沒見過杜阿。後來他常常四處尋覓,總是找到情者們聚集的地面,去得多了,有時候一些撫育者都產生了無比愚蠢的疑心,開始監視他。(跟大多數撫育者相比,崔特簡直就是智慧超人的天才。) 奧登心中對杜阿的思念與日俱增。每一天結束的時候,他都能感到心中有莫名的恐懼在滋長。杜阿還是沒有回來,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有一天他回到家中,發現羅斯騰在等他,神色嚴肅但不失禮貌。崔特正把小情者抱給他看,手忙腳亂的,生怕孩子碰到長老身上。 羅斯騰說:「孩子真漂亮,崔特。它叫迪瑞拉?」 「迪若拉,」崔特糾正道,「我不知道奧登什麼時候回來。他老是出去……」 「我回來了,羅斯騰。」奧登草草接過話來,轉頭又對崔特說,「崔特,帶孩子離開一會兒,我們有正事要談。」 崔特照做了,羅斯騰轉過身來,好像卸下千斤重負,對奧登說道:「你一定很高興吧,家庭終於圓滿了。」 奧登本想作出禮貌得體的回答,轉念一想,旋即作罷,只是低頭不語。他最近跟長老們建立起了一種夥伴式的關係,隱約間已經平起平坐,所以說起話來完全不必客套。不過杜阿發瘋的事,對這種關係也不免有一些影響。奧登知道她肯定錯了,後來他還按照慣例找過一次羅斯騰。多年來他的習慣從未更改,那些年裡,他還把自己當作低賤一級的生物,就像——機器? 羅斯騰說:「你見過杜阿嗎?」他問得相當直接,毫不遮掩。奧登很容易就聽出來了。 「只見過一次,尊——」他差一點叫出「尊敬的長老」來,這是孩子們和撫育者用的稱呼,「只有一次,羅斯騰。她不願意回家。」 「她必須回家。」羅斯騰輕輕地說。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羅斯騰眼神陰鬱地看著他,「你知道她現在正幹什麼嗎?」 奧登不敢直視他的目光。難道他已經發現了杜阿那些瘋狂的念頭?他們會怎麼處置她? 他沉默地搖搖頭,並沒開口。 羅斯騰說:「奧登,她真的是最不平凡的情者。這點你知道,是吧?」 「是的。」奧登歎了口氣。 「你同樣傑出,而崔特也遠非泛泛。我想不出這世上還會有哪個撫育者,能想到而且敢於偷竊一個儲能電池,最後還能像他這樣濫用。你們三個組成了有史以來最不平凡的家庭。」 「謝謝。」 「不過,你們的出眾也帶來一些不好的影響。這是我們的疏忽。我們一直以為,你對杜阿的教導相當有益,不管是引導也好,哄騙也好,最後總會讓她主動履行自己的職責。我們沒料到,崔特那時會有如此瘋狂的舉動。而且,跟你說實話,我們也沒料到,當她發現另一個宇宙必將毀滅之後,居然會有那麼激烈的反應。」 「這是我的責任,我回答她問題的時候,本該小心一點的。」 「那也沒用。她自己終究會發現。這點也是我們的失職。對不起,奧登,可是我必須要告訴你——杜阿現在已經變得非常危險,她想破壞電子通道。」 「可是她怎麼能做到呢?她根本到不了那裡,即使她去了,她也什麼都不懂,怎麼能破壞呢?」 「不,她能到那兒。」羅斯騰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她如今能完全隱藏在岩石中,我們對她毫無辦法。」 過了半天,奧登才明白過來老師的意思。他說:「不可能,沒有哪個成年情者能——杜阿絕對做不到……」 「她可以。她已經這麼做了。不必浪費時間討論這個……她現在可以潛入到洞穴的任何一處,什麼也瞞不過她的眼睛。她肯定已經研究過了平行宇宙發來的通信記錄。我們並沒有明確的證據,可這是唯一的解釋。只有這樣,我們才能解釋發生的事。」 「噢,噢,噢。」奧登搖搖晃晃,站立不穩,他的身體因為羞愧和悲傷,變得灰暗凝滯,「伊斯特伍德知道這件事了嗎?」 羅斯騰神色冷峻地回答:「目前還沒有;不過他終究會發現。」 「可她拿那些通訊記錄幹什麼呢?」 「她研究其中的規律,然後就可以自己發出一些東西。」 「可她根本就不懂如何破譯,也不懂怎麼發送啊。」 「她都在學,破譯和發送。她現在對那些通信記錄的研究,甚至比伊斯特伍德還要深。她太可怕了,作為情者竟然懂得學習,而且已經完全失控。」 奧登不由得渾身顫抖。失控?這話聽起來好像在說機器! 他說:「事情不會那麼糟吧。」 「會的。她已經自己發出了一些信息,我怕她是在警告那邊的生物,要他們關閉通道的端口。要是他們在太陽爆炸以前真的關閉了,我們就完了。」 「可是那時——」 「我們必須制止她,奧登。」 「可——可是,我們該怎麼做呢?難道你們要炸——」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他隱約知道一點,長老們有一種裝置,可以在岩石上挖掘洞穴。這種裝置自從多年前人口開始減少以後,就再也沒有用過。難道他們要確定杜阿在岩石中的位置,然後把她和岩石一起炸掉嗎? 「不,」羅斯騰堅定地回答,「我們不會傷害杜阿。」 「可伊斯特伍德會——」 「伊斯特伍德也不會。」 「那你們要幹什麼?」 「是你,奧登。只有你才能做到。我們束手無策,所以我們必須依靠你的幫助。」 「靠我?可我又能幹什麼呢?」 「自己想想,」羅斯騰說,神情急切,「好好想想。」 「想什麼?」 「我只能說這些了,」羅斯騰回答,明顯有點生氣了,「想啊!我們已經沒時間了。」 他轉身離去,行色匆匆,完全不見長老的儀態。好像他已經後悔了,好像他覺得自己本不該來,不該說這麼多話。 奧登只是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心中一片茫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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