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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從那以後,奧登不再只是沉迷於對天地星辰的探索、生命本源的追求,或者醉心於揭示宇宙無窮無盡的奧秘,崔特已經進入了他的生活,他喜歡整天對崔特侃侃而談。

  崔特總是一言不發地聽著,明顯聽不懂,不過倒是很有耐心;而奧登也是,明知道對方聽不懂,也還是興致勃勃地講個不停。

  邁出第一步的還是崔特,天生的欲望驅使著他作出改變。那天,在用過正餐以後,奧登還在沒完沒了地講述著當天學到的一些新知識。(他們理者的體質更粗壯,進食也快很多,喜歡在陽光中穿行而過;而情者們在陽光中一浸就是幾個小時,反復把身體蜷曲又伸展,好像是故意慢慢品味。)

  奧登向來對情者們視而不見,他就喜歡這樣興高采烈地交談。而崔特平時只會日復一日地盯著她們,沉默不語,不過今天他的情緒看起來波動得厲害。

  突然,崔特向奧登走去,觸手毛躁地向前伸展,仿佛要衝進奧登的身體裡去。走到近前,他把手放在奧登卵形身體的上部,那裡微光閃爍,仿佛正散發出誘人的甜香。崔特極力使觸手擴散開來,滲入奧登的身體。奧登觸電似的跳開,驚慌失措。

  奧登在幼時自然也這樣做過,可是自青春期以後還從未嘗試。他尖聲叫道:「別這樣!崔特!」

  崔特依舊伸展觸手,向前一點點摸索著:「我要。」

  奧登極力收縮身體,使軀體表面盡可能的堅實,難以侵入,他掙扎著說:「可是我不想!」

  「為什麼?」崔特顯得迫不及待,「這樣沒錯啊。」

  奧登憑直覺回答:「會痛。」(其實不會,不會有物理上的疼痛。長老們一般都避免同普通人接觸。一次莽撞的碰觸真的會傷到他們,不過普通人就沒事,完全沒事。)

  崔特可不會被騙到,在這方面,他的直覺向來準確無誤。他說:「根本不會痛。」

  「就算不痛,可是我們這樣也不對啊。我們還需要一個情者。」

  而這時的崔特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他只是說:「我就是想要。」

  一切終歸要發生,奧登也註定會屈服。他屈服了,即使是最理智、最具有自我意識的理者,在此刻也難以抗拒本能的誘惑,就好像那句老話:「大家都會做,不承認的都是騙子。」

  自那以後,每次會面時崔特總要跟他交媾,即使不用觸手,他們也會將身體邊緣相互融合。在快感的誘惑下,奧登不但不再抗拒,反而極力配合,主動閃爍著身體。其實,在這方面,他的能力要比崔特強。可憐的崔特,雖然欲望比較旺盛,每次都情緒高漲,全力以赴,可是笨拙的身體卻只能閃出一點點可憐的光斑,而且參差不齊,幾乎難以辨認。

  奧登則不同,他可以把全身都變成半透明色,可以克服心中的窘迫,使自己全心全意地滲入崔特的身體。他們已經能完全浸入對方的表層,奧登可以感受到崔特表皮下堅實身體的脈動。殘缺的交媾充滿了歡愉,也帶來了揮之不去的負罪感。

  後來,每次交媾結束以後,崔特總感到疲憊不堪,心中還有莫名其妙的氣惱。

  奧登勸他:「你看吧,崔特,我以前就跟你說過,我們還需要一個情者。這事本應如此,你大可不必生氣。」

  崔特便回答:「那我們去弄個情者來。」

  弄個情者!崔特的腦子生來就只有一根筋。奧登不敢確定,自己是否能把生活的複雜性跟這個傢伙講清楚,不過他還是試著溫柔地解釋:「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我的右伴。」

  崔特可不理會那麼多,徑直說:「去找長老,你跟他們熟,他們會解決的。」

  奧登嚇了一跳。「我不去,至少現在不去,」他繼續說著,不知不覺間恢復到平時那種循循善誘的口氣,「時機還沒到,或者說我自己還不是非常清楚。要等到……」

  崔特根本就沒在聽,他只是說:「我去找。」

  「不行!」奧登幾乎被嚇趴了,「這事你不要管,我跟你說了時機還沒到。相信我,我受過這方面的教育,我懂。不像你們撫育者,什麼都不用管,什麼都不用學,除了……」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他心裡其實明白,這不過是托詞。他只不過是不想對長老有一丁點兒冒犯,不想傷害到目前他與長老之間融洽的關係。不過,幸好崔特聽到這話的時候,並沒有生氣的意思。奧登想到,在崔特看來,人生在世,根本沒有學習的必要。而自己只是說了句實話,算不上什麼侮辱。

  不管怎麼樣,情者的問題依然存在。在那以後,他們偶爾還會交媾。事實上,他們的欲望與日俱增。儘管這種殘缺的交媾不乏歡愉,可是終歸不能帶來真正的滿足。每次過後,崔特都愈發想找個情者來。而奧登則把自己深深地埋入浩瀚的知識當中,以此來逃避這個惱人的問題。

  其實有好幾次,在面對羅斯騰的時候,他幾乎都要提出情者的事來。

  羅斯騰是他最熟的長老,也是對他個人興趣最大的長老。長老們其實都長得一模一樣,他們從來都不會改變,從來不。他們的體形、外貌都是固定的,比如眼睛永遠長在同一個位置,更要命的是,所有人的眼睛都長在同一個位置。他們的軀殼也並不完全堅硬,可是卻完全不透明,永不閃爍,永不消散,永遠不能與同類相互滲入。

  他們的體積並不比普通人大,可是要重得多,因為身體的密度更大。平時他們都會儘量避免與普通人柔軟綿延的身體組織接觸。

  在小時候,很小很小的時候,奧登的身體還像情者妹妹那樣輕薄柔軟,可以隨意飄動,那時有個長老曾觸碰過他。當時他根本不知道那是誰,但後來他學到,所有的長老都對年幼的理者有興趣。那時,奧登曾伸手去觸摸一位長老,僅僅是因為好奇。當時那個長老驚懼地倒退好遠,事後他的撫育者父親狠狠地罵了他一頓,告訴他長老是不可以碰的。

  這次責駡奧登終生難忘。當他長大一些以後,他學到長老的身體結構排列緊密,與他人身體碰觸融合,會帶來巨大痛苦。奧登不知道普通人會不會有痛覺。另一個年輕理者告訴他,自己曾不小心碰到一個長老,那長老幾乎要折成兩段,而自己卻毫無感覺——不過奧登拿不准他是不是在吹牛。

  生活中的禁忌不止於此。奧登喜歡用身體摩擦洞穴的石壁。這樣很好玩,當他的身體滲入岩壁的時候,他會有一種溫暖而舒服的感覺。孩子們都喜歡這麼幹,不過當他漸漸長大以後,這個動作的難度也越來越大。即使如此,他還是能使自己的表層滲入牆內,還是很舒服。不過他的撫育者發現他這個把戲以後,又罵了他一頓。他不服氣地說,他的妹妹天天都這麼幹,他見過。

  「你們不一樣。」父親說,「她是個情者。」

  後來又有一次,當他在研讀一份記錄文檔的時候——當時他已經更大了——他把自己身體的結構隨便改了改,使身體尖端淡化消散,這樣他就可以從文檔中滲過。後來在學習的時候,他常常這麼做。這給他帶來一點麻癢癢的快感,學習效果也更好,睡得也更沉了。

  不過當撫育者父親看到這情形以後,還是罵了他一頓。當時父親那種強烈的反應、粗暴的語氣,到現在回想起來,還讓人覺得不舒服。

  那時候從來沒人給他講過關於交媾的事。他們只是給他灌輸各種知識,那些知識包羅萬象,只有交媾的事從不提及。也從來沒人給崔特講過,可是他是撫育者,生來就懂。當然,等到杜阿最終出現以後,一切不言自明,雖然說杜阿的理論知識恐怕比奧登還少。

  不過她的出現跟奧登毫無關係,完全是崔特一手操辦的結果。是的,就是崔特,那個向來害怕長老、即使遇到都會默默躲開的崔特;那個缺乏自信、對奧登都充滿崇拜的崔特;那個在此事上一向被動的崔特。崔特,就是那個崔特。

  奧登歎了口氣。崔特正漸漸進入他的腦海,他正向這邊走來。他能感應到,感應到右伴笨拙而充滿欲望的氣息。這些日子裡奧登少有時間考慮到自己,現在他終於覺得應該多花些精力,把這些千頭萬緒的想法梳理一下了——

  「你來了,崔特。」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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