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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鐸絲立刻壓低聲音。「我想你說得對。看看四周,淨是微笑的臉孔。可是誰知道,哪個『朋友』今晚過後就會向首腦或他的手下報告?啊,人類!即使過了數千個世紀,這種卑劣的背叛竟然依舊存在。在我看來,它似乎實在沒有必要。但我明白它能造成什麼傷害,這就是我必須跟你去的理由,哈裡。」

  「不可能的,鐸絲,那樣只會使情況更複雜。我要自己去,我不會有麻煩的。」

  「你對如何應付那個將軍毫無概念。」

  謝頓顯得很嚴肅。「你有概念嗎?你的口氣聽來和林恩一模一樣。他,也深信我是個沒用的老糊塗。他,也想跟我一起去——更正確地說,是想代我去。我不知道川陀上有多少人願意代替我,」他帶著明顯的諷刺補充道,「幾十個?幾百萬個?」

  §12

  過去十年間,銀河帝國一直沒有一位皇帝,但從皇宮御苑的運作卻完全看不出這個事實。數千年來所累積的慣例,使皇帝的存在與否變得毫無意義。

  當然,這代表不再有個身穿皇袍的身形主持各種典禮;不再有皇帝的聲音下達命令;不再有皇帝的旨意傳達出去;不再有皇帝的喜怒哀樂感染眾人;不再有皇帝的歡樂照亮任何宮殿;不再有皇帝的病體為宮殿蒙上陰影。位於偏殿的御用寢宮空無一人,因為根本沒有皇室的存在。

  然而大隊園丁仍將御苑照顧得完美無瑕,大隊僕傭仍將宮殿建築保持在最佳狀態。禦床雖然從來沒人睡,每天仍會更換被單;宮中每個房間照常打掃,每件工作也都如常進行。而御前幕僚的整個團隊,從上到下,都在做著他們過去一貫的工作。就像皇帝仍舊在世一樣,最高官員繼續下達指令,而且知道那些指令必定符合皇帝的心意。在許多機關中,尤其是高層機關,人事結構仍與克裡昂生命中最後一天完全一樣。至於新進人員,則被仔細塑造與訓練成百分之百遵循傳統。

  仿佛帝國早已習慣由皇帝統治,因此堅持以這種「幽靈統治」來維繫整個帝國。

  執政團知道這一點,即使不知道,他們也有模糊的感覺。在這十年間,所有統率過帝國的軍人,沒有一個敢搬進偏殿中的御用寢宮。這些軍人不論什麼來頭,他們總不是皇帝,因此都知道無權染指該處。對人民而言,失去自由還能忍受,卻無法忍受對皇帝的大不敬——不論對象是活著或死去的皇帝。

  那座已有十來個不同皇朝的皇帝居住過的優雅宮殿,就連田納爾將軍也沒有搬進去。他在御苑邊緣的建築群中挑了一棟,作為他的官邸與辦公室。那群建築在御苑內極為礙眼,卻造得有如碉堡般堅固,足以抵擋軍隊的圍攻,而最外緣的建築還住著數量龐大的衛士。

  田納爾身形矮胖,留著兩撇八字鬍。他的鬍子不像達爾八字鬍那樣生氣蓬勃、四下蔓延,而是經過仔細修剪,緊貼著上唇,但在鬍子與唇線間留有一道空隙。這兩撇鬍子稍帶紅色,而田納爾的眼珠則是深藍色。他年輕時或許相當英俊,但現在的他臉龐過於豐滿,兩隻眼睛則眯成兩條縫,其中最常透出的情緒就是憤怒。

  現在他便忿忿不平地(一個人感到自己是千萬世界的絕對主宰,卻又不敢自稱皇帝,就一定會如此憤怒)對韓德·厄拉爾說:「我能建立一個自己的朝代,」他眉頭深鎖地環顧四周,「對帝國的主宰而言,這個地方並不合適。」

  厄拉爾輕聲道:「重要的是身為主宰。當個斗室中的主宰,也比宮殿中的傀儡來得強。」

  「但最好是能在宮殿中當個主宰。這又有何不可?」

  厄拉爾擁有上校的頭銜,但他從未參與任何軍事行動,這點幾乎毫無疑問。他的功用是把田納爾想聽的話告訴他,並一字不易地把他的命令傳下去。偶爾有些時候,若是安全似乎無虞,他也會試著將田納爾導向較為慎重的路線。

  眾所周知厄拉爾是「田納爾的奴才」,這點他自己心知肚明。對此他毫不在乎,身為奴才的他安全無比,而他看過許多過分驕傲、不甘心當奴才的人最後的下場。

  當然,可能有一天,田納爾自己也會埋葬在執政團這個變幻不已的舞臺中。可是厄拉爾覺得(帶著些世故的達觀),他會及時察覺這一點,自保應不成問題。他自然也可能做不到,但凡事總是有代價的。

  「您沒有理由不能開創一個朝代,將軍。」厄拉爾說,「在帝國悠久的歷史中,有許多人這樣做過。話說回來,這需要時間。人民接受新局的速度遲緩,通常要到新朝代的第二乃至第三代,人民才會全心全意接受這個皇帝。」

  「我不相信。我只需要宣稱自己是新皇帝,誰敢站出來反對?我的鉗制可緊得很。」

  「的確沒錯,將軍。在川陀上,以及大多數的內圍世界,您的力量毋庸置疑。但是可能在遙遠的外圍世界,有許多人還不會——目前還不會接受一個新皇朝。」

  「內圍世界也好,外圍世界也罷,軍事力量統治一切。這是帝國的一句古老格言。」

  「一句很好的格言。」厄拉爾說,「可是如今,許多星省都擁有自己的武裝部隊,他們或許不會為您效命。這是個人心不古的年頭。」

  「那麼,你是建議我要謹慎。」

  「我總是建議您謹慎,將軍。」

  「總有一天,你會建議得過了頭。」

  厄拉爾低下頭來。「我只能建議在我看來對您有好處和有用處的事,將軍。」

  「所以你不停地對我嘮叨那個哈裡·謝頓。」

  「他是您最大的威脅,將軍。」

  「你一直這麼說,但是我卻看不出來。他只是個大學教授。」

  厄拉爾說:「沒錯,但他曾經當過首相。」

  「我知道,但那是在克裡昂的時代。後來他做過任何事嗎?既然現在人心不古,各星省的總督都不好惹,為何一個教授會是我最大的威脅?」

  「認為一個溫和而謙遜的人是無害的,」厄拉爾小心翼翼地說(誰給將軍上課都得小心翼翼),「有時是個錯誤。對謝頓所反對的人而言,他從來都不是無害的。二十年前,九九派運動幾乎毀掉克裡昂的鐵腕首相伊圖·丹莫刺爾。」

  田納爾點了點頭,但微蹙的眉頭洩露了他正在搜尋記憶的努力。

  「是謝頓摧毀了久瑞南,並繼丹莫刺爾之後擔任首相。然而,九九派運動並未根絕,後來當它死灰復燃時,謝頓再次設計將它撲滅,可是,卻來不及阻止行刺克裡昂的行動。」

  「但謝頓卻沒事,對不對?」

  「您說得完全正確,謝頓沒事。」

  「那就怪了。害得皇帝遇刺,就代表首相非死不可。」

  「應該是那樣。縱然如此,執政團卻讓他活下去,這樣做似乎比較明智。」

  「為什麼?」

  厄拉爾在心中歎了一口氣。「為了一個叫做心理史學的東西,將軍。」

  「我對它一無所知。」田納爾斷然道。

  事實上,他依稀記得,厄拉爾三番兩次試圖對他說明這幾個怪字眼的意義。他從來不想聽,厄拉爾則很明白不能操之過急。田納爾現在同樣不想聽,但厄拉爾話中似乎帶著隱性的急迫。或許,田納爾心想,自己這回最好聽一聽。

  「幾乎沒有人對它有任何認識,」厄拉爾說,「但是有些——喔——知識分子,覺得它很有意思。」

  「它究竟是什麼?」

  「是個複雜的數學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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