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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最後謝頓終於說:「我看不出兩者為何會互相排斥。」

  「我也一樣,哈裡,但心理史學倘若只能顯示你我看得出的結果,那又有什麼價值呢?現在它對我們顯示的,是某種我們看不出的東西。而它沒有顯示的則是,第一,哪種情況比較好;第二,我們要怎麼做,才能使較好的情況發生,並壓抑另一種的可能性。」

  謝頓噘起嘴唇,接著緩緩道:「我能告訴你哪個情況比較好,那就是放棄外緣,保住川陀。」

  「真的?」

  「毫無疑問。我們必須保持川陀的穩定,最起碼的原因就是我們住在這裡。」

  「我們自身的安逸當然不是決定性因素。」

  「沒錯,但心理史學是。如果川陀的情勢迫使我們終止心理史學的研究,保持外緣的完整對我們又有什麼好處?我不是說我們會遭到殺害,但我們可能會無法工作。心理史學的發展和我們的命運已是一體。至於帝國,如果外緣正式脫離,那只會為帝國的分裂起個頭,可能需要很長的時間才會抵達核心。」

  「即使你是對的,哈裡,我們要怎麼做,才能維持川陀的穩定呢?」

  「首先,我們必須思考一番。」

  兩人突然沉默下來,然後謝頓說:「思考不會讓我感到快樂。如果帝國完全走在歧途上,而且開國以來始終如此,那該怎麼辦?每次和葛魯柏聊天,我都會想到這一點。」

  「葛魯柏是誰?」

  「曼德爾·葛魯柏,一名園丁。」

  「喔,就是那次行刺事件中,帶著耙子跑來救你的那個人?」

  「是的。由於那件事,我對他一直心存感激。他只有一支耙子,而其他潛在的同謀則有手銃,這才叫忠心。總之,和他聊天就像呼吸一陣清新的空氣,我實在沒辦法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和宮廷官員或心理史學家談話。」

  「謝謝你啊。」

  「得了吧!你知道我的意思。葛魯柏喜歡露天的環境,他想要接觸大大小小的風雨、刺骨的寒冷,以及天然氣候所能帶給他的一切。有些時候,我自己也懷念這些。」

  「我可不。即使我從不到外面去,我也不在乎。」

  「你是在穹頂之下長大的。但假設帝國是由一些簡單的、未工業化的世界所組成,居民靠放牧和農耕為生,人口稀少而空間開闊,大家的日子會不會更好?」

  「我覺得那樣糟透了。」

  「我找出一點空閒的時間,盡我所能檢查了這個假設。在我看來,它似乎是個不穩平衡的例子。我所描述的那種地廣人稀的世界,要不就是變得奄奄一息、荒蕪貧瘠,跌落到毫無文化而近乎禽獸的層次——要不就是逐漸工業化。它就像豎起來的一根針,一定會朝其中一方傾倒。而實際的結果,則是幾乎銀河中每個世界都倒向工業化這邊。」

  「因為那樣比較好。」

  「也許,但它無法永遠持續。如今,我們正在見證過度傾倒的結果。帝國無法再存在太久,因為它已經……已經過熱了,我想不出其他的表達方式。其後的發展我們還不知道,如果借著心理史學,我們有可能設法阻止這場衰亡,或是更可能的情況,在衰亡之後強行復興,會不會只是召來另一個過熱週期?這是人類唯一的未來嗎?就像西西弗斯那樣,將圓石推到山頂,卻眼看它再滾到山腳下?」

  「西西弗斯是誰?」

  「原始神話中的一個人物。雨果,你必須多讀點書。」

  雨果聳了聳肩。「好讓我能瞭解西西弗斯的故事?那不重要。說不定,心理史學能指引我們走向一個嶄新的社會,它和我們所見過的制度完全不同,是個既穩定又令人嚮往的社會。」

  「但願如此,」謝頓歎了一口氣,「但願如此,但至今還沒有它的蹤影。在可見的未來,我們只好努力設法使外緣脫離,那將標示著銀河帝國衰亡的開始。」

  §04

  「我那樣說,」謝頓道,「『那將標示著銀河帝國衰亡的開始。』而事實真是那樣,鐸絲。」

  鐸絲嘴唇緊繃,專心聆聽這番話。當初,她以接受每件事物的一貫態度——平靜,接受了謝頓的首相任命。她唯一的任務,就是保護他與他的心理史學。而她十分明白,他的新職位令這項任務更加艱巨。最佳的安全防範是不動聲色,反正,只要帝國的標誌「星艦與太陽」仍映在謝頓身上,世上一切有形的屏障都無法令人滿意。

  他們現在的生活十分豪華——對間諜波束以及有形的干擾皆有完善的屏蔽;她還能運用幾乎無限的經費,對她自己的歷史研究有莫大的助益——但這些都無法令她滿足。她很樂意放棄這一切,只求換回斯璀璘大學原來的那間宿舍,如果能在某個沒有熟人的不知名行政區,找一間無名的寓所則更好。

  「這都非常有道理,哈裡吾愛,」她說,「但是還不夠。」

  「什麼還不夠?」

  「你提供給我的資訊。你說我們可能失去銀河外緣,如何失去?為何失去?」

  謝頓淺淺一笑。「要是能知道該多好,鐸絲,但心理史學尚未達到能夠告訴我們答案的程度。」

  「那麼,依你看,是不是那些遙遠的地方總督,他們有野心要宣佈獨立?」

  「當然,那是一項因素。歷史上發生過這種事——這點你比我清楚得多——但從未維持多久,也許這次會是永久性的。」

  「因為帝國變弱了?」

  「是的,因為貿易不像以前那麼順暢,因為溝通管道變得比過去僵硬,因為事實上,外緣的總督都比以往更接近獨立狀態。如果其中之一,懷著特殊的野心崛起……」

  「你能判斷可能是哪個嗎?」

  「絕對辦不到。在如今這個階段,我們能從心理史學榨出來的明確知識只有一項,那就是若有哪個懷有非凡能力和野心的總督崛起,他將發現各種條件都比過去更為有利。但也可能還有其他事件:某些巨大的天然災害,或是兩個遙遠的外圍世界聯盟突然爆發內戰。目前為止,這些事件都還無法精確預測,但我們能斷言,若有任何這類事件發生,都會導致遠比一個世紀前嚴重許多的後果。」

  「但如果你無法對外緣會發生什麼事知道得更精確些,又怎能確定你採取的行動會使外緣脫離,而不是使川陀崩潰?」

  「我將同時密切注意兩者,並試著穩定川陀,而不幹涉外緣的變化。在對它的運作只有這點瞭解的情況下,不能指望心理史學會自動指揮各個事件,所以我們必須不斷用手動控制,姑且這樣比方。在未來的日子裡,心理史學技術將精益求精,手動控制的需要就會逐年降低。」

  「但是,」鐸絲說,「那是在未來,對不對?」

  「沒錯,甚至這點也只是個希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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