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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事實上,他記憶中的鴻溝十分巨大。八年雖然不算很長的時間,卻是二十歲少年一生的五分之二,而且自從離開臍眼後,他的生活有了重大的改變,過去的一切早已淡出,就像一場迷蒙的夢境。

  不過氣味仍然記憶猶新。他在一間低矮、汙黑的糕餅店外停下腳步,聞著彌漫空氣中的椰子糖霜味——他從未在別處聞過同樣的味道。即使他曾在別處買過塗著椰子糖霜的蛋撻,即使它們以「達爾風味」作號召,那些氣味也只有一兩分相似,如此而已。

  他覺得受到強烈的誘惑。嗯,有何不可?他身上有信用點,而鐸絲又不在這裡,不會皺起鼻子來,高聲質疑這個地方有多乾淨,或者更有可能乾脆說多不乾淨。在以前那些日子裡,誰會為幹不乾淨操心?

  店內相當昏暗,芮奇的眼睛花了點時間才能適應。裡面有幾張矮桌,桌旁都有幾把相當脆弱的椅子,顯然顧客可以在此小吃一頓,享用些等同於咖啡與蛋撻的飲食。其中一張矮桌旁坐著一個年輕人,面前擺著一個空杯子。那人穿著一件曾是白色的短衫,若非光線不好,那件衣服或許會顯得更肮髒。

  那位烘焙師,或至少是個侍者,從後面一間屋子走出來,以相當粗魯的口氣說:「你要吃啥?」

  「一個椰子霜。」芮奇以同樣粗魯的口氣答道(他若表現禮貌就不是臍眼人了),用的是他記得清清楚楚的那個俗稱。

  這個名稱仍然通用,因為侍者拿的東西沒錯,不過竟是徒手抓給他的。若是過去那個小男孩芮奇,會將這件事視為理所當然,但成年的芮奇卻稍稍吃了一驚。

  「你要袋子嗎?」

  「不,」芮奇說,「我就在這兒吃。」他付了賬,從侍者手中接過那個椰子霜,立刻咬下香濃的一口,同時雙眼半閉起來。在他的孩提時代,這是一種難得的享受。他弄到足夠信用點的時候會去買一個;有時也能從暫時發一筆小財的朋友那裡分一口;而最常見的情形,則是在沒人注意之際偷一個。如今,他想要多少就能買多少。

  「嘿。」一個聲音喊道。

  芮奇張開眼睛。那是坐在桌旁的那個人,正沖著他橫眉豎目。

  芮奇和氣地說:「你在和我說話嗎,小弟弟?」

  「是啊,你在幹啥?」

  「吃個椰子霜,跟你有啥相干?」他自然而然用起臍眼的說話方式,絲毫沒有困難。

  「你在臍眼幹啥?」

  「生在這兒,長在這兒。在一張床上,不是在街上,和你不一樣。」侮辱的話語脫口而出,仿佛他從未離開家鄉。

  「是嗎?就一個臍眼人來說,你穿得相當好,相當拉風喔,身上還帶著香水的騷味。」他舉起小指,暗示芮奇娘娘腔。

  「我不想講你身上的騷味。我出人頭地了。」

  「出人頭地?又——怎——樣?」又有兩名男子走進糕餅店。芮奇微微皺起眉頭,因為他不確定他們是不是被召來的。桌旁那人對剛進來的兩人說:「這哥兒們出人頭地了,他說他是臍眼人。」

  剛進來的兩人之一,吊兒郎當、虛情假意地行了個禮,同時咧嘴笑了笑,並未表現出絲毫親切,倒是露出一口黃板牙。「那不好嗎?看到臍眼同胞出人頭地總是好事,讓他們有機會幫助貧窮不幸的本區同胞。比方說,信用點。你隨時可施捨一兩個信用點給窮人,對不對?」

  「你要多少?」芮奇問。

  「你有多少,先生?」那人說,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嘿,」櫃檯後面那個侍者說,「你們全滾出我的店去,我這裡可不想惹啥麻煩。」

  「不會有麻煩的。」芮奇說,「我要走了。」

  他正準備離去,但坐著的那人伸出一條腿攔住他。「別走,兄弟,我們會想念你的。」

  櫃檯後面那人鑽到後頭去了,顯然害怕會出現最糟的情況。

  芮奇微微一笑。「有一回我在臍眼,哥兒們,我跟我老爸和老媽一塊兒,被十個哥兒們攔住。十個,我數過。我們不得不收拾他們。」

  「是嗎?」一直說話的那個人又說,「你老爸收拾了十個人?」

  「我老爸?才不呢。他不會浪費這個時間,是我老媽幹的。我能做得比她更好,而且現在你們只有三個。所以說,如果你不介意,趕緊給我閃開。」

  「當然行。只要留下你所有的信用點,還有身上幾件衣服。」

  桌旁那人站了起來,手中握著一把刀。

  「你來真的,」芮奇說,「你非要浪費我的時間不可。」他已經吃完椰子霜,現在半轉過身來。然後,說時遲那時快,他將身子定在桌緣,右腿猛然踢出,趾尖不偏不倚落在持刀那人的鼠蹊。

  他大吼一聲,身形一矮,桌子便飛起來,將另一人推到牆邊並將他定住。芮奇的右手同時揮出,快如閃電,掌緣重重擊在第三個人的喉結,那人一陣嗆咳,隨即僕倒在地。

  這幾下只花了兩秒鐘的時間。此時芮奇站在那裡,雙手各握著一把刀,說道:「現在你們誰還想動?」

  他們憤憤地瞪著他,卻全都僵在原處。芮奇又說:「這樣的話,我要走了。」

  可是,躲到後面去的侍者一定發過求救訊號,因為這時又有三名男子走進店裡,而那名侍者隨即尖叫:「一群搗蛋鬼!不折不扣的搗蛋鬼!」

  剛進來的三個人穿著相同的服裝,那顯然是一種制服,卻是芮奇從未見過的一種。他們的褲子塞進皮靴裡,寬鬆的綠色短衫以皮帶束緊,頭上罩著一頂古怪的半球形帽子,看來有點滑稽。此外,每件短衫的左肩都有「久衛」兩個字。

  他們的樣子看起來像達爾人,臉上的八字鬍卻不太像。三人的鬍子雖然又黑又密,卻不讓它蔓延太廣,靠嘴唇的一側還經過仔細修剪。芮奇暗自嘲笑一番——與他自己狂野的八字鬍比起來,它們缺乏一股生氣,但他必須承認它們看起來乾淨清爽。

  三人當中帶頭的那個說:「我是昆柏下士,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幾個被打敗的臍眼人連滾帶爬掙扎而起,顯然狀況不妙。其中一人仍直不起腰,另外一人揉著喉嚨,第三個則表現得仿佛扭傷一側肩膀。

  下士以練達的目光瞪著他們,他的兩名手下則堵住門口。他又轉向芮奇——唯一似乎毫髮無損的那個人。「你是臍眼人嗎,孩子?」

  「生在這兒,長在這兒,但我在別處住了八年。」他不再用臍眼腔說話,但不免還有一點口音,至少與下士保有的程度差不多。達爾不只臍眼一處,某些地方的人還是十分渴望做上流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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