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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13

  若說謝頓懷疑這個意圖的功效;若說他害怕這可能使事件過早引爆,或是使對方狗急跳牆;若說他心中充滿痛苦的疑慮,不知可否百分之百信任芮奇能達成任務,然而他從未懷疑——一點也沒有——當他將這個既成事實告知鐸絲時,她的反應會怎麼樣。

  而他並沒有失望——或許這幾個字勉強可以形容他如今的情緒。

  然而,就某方面而言,他還是失望了。因為鐸絲並未像他預料中那樣、像他早已準備好承受的那樣,在一陣驚駭中提高嗓門。

  可是他又怎麼知道呢?她與其他女子不同,他從未見過她真正生氣。說不定她根本不能真正生氣,或是不能生出他眼中真正的怒氣。

  她只是透著冰冷的目光,低聲而苛刻地非難這件事。「你送他到達爾去?一個人去?」聲音非常輕柔,帶著詫異的口氣。

  一時之間,這個平靜的語調令謝頓語塞。然後他堅定地說:「我必須如此,確有這個必要。」

  「讓我弄明白點。你把他送到那個賊窩,那個刺客的巢穴,那個所有罪犯的大本營?」

  「鐸絲!你這樣說讓我很生氣,我以為只有偏執狂才會用那些陳腔濫調。」

  「你難道否認達爾正像我描述的那樣?」

  「當然,達爾是有罪犯和貧民窟。這點我非常清楚,我倆都清楚。但並非整個達爾都像那樣,況且每一區都有罪犯和貧民窟,就連皇區和斯璀璘也不例外。」

  「總有程度上的差別,不是嗎?一不等於十。即使每個世界都罪惡充斥,即使每一區都罪惡充斥,達爾也是名列前茅,對不對?你有電腦,查查統計數據。」

  「我不需要那樣做。達爾是川陀上最貧窮的一區,而貧窮、不幸和犯罪有明確的關聯,這點我承認。」

  「這點你承認!而你還是派他一個人去?你可以跟他一起去,或是要我跟他一起去,或是派五六個他的同學和他同行。他們會喜歡暫時拋下課業喘口氣,我十分確定。」

  「我需要他做的事,需要他獨自前往。」

  「你到底需要他做什麼?」

  謝頓卻堅決地三緘其口。

  鐸絲說:「到了這個地步嗎?你連我都不相信了?」

  「這是一場賭博。我一個人敢冒這個險,卻不能把你或其他人牽扯進來。」

  「但冒這個險的不是你,而是可憐的芮奇。」

  「他並沒有冒什麼險。」謝頓不耐煩地說,「他今年二十歲,年輕又有活力,而且壯得像棵樹——我不是指川陀此地那些玻璃溫室裡的樹苗,我說的是赫利肯森林裡那種高大結實的樹木。而且他還是個角力士,而達爾人都不會角力。」

  「你的角力可真了不起。」鐸絲的冰冷一點也沒有解凍,「你以為那是一切問題的解決之道。達爾人身上帶著刀,每個人都有,此外還有手銃,我可以確定。」

  「我不知道有沒有手銃,法律對手銃的管制是相當嚴的。至於刀嘛,我肯定芮奇也帶著一把。他甚至在這兒校園都帶著刀,那是絕對違法的行為。你以為他到達爾去,不會帶一把嗎?」

  鐸絲沉默不語。

  謝頓也沉默了幾分鐘,然後判斷該是安撫她的時候了。於是他說:「聽好,我只告訴你一點,我希望他見到即將訪問達爾的久瑞南。」

  「哦?你指望芮奇做些什麼?設法讓他對自己的邪惡政治手段悔恨不已,再把他送回麥曲生?」

  「得了吧,真是的。你若準備採取這種尖酸刻薄的態度,那就沒什麼好討論的。」他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望向窗外穹頂之下的青灰色天空。「我指望他做的——」他支吾了一下,「是拯救帝國。」

  「老實說,那還容易得多。」

  謝頓以堅定的聲音說:「我正是如此指望。你沒有解決之道,丹莫刺爾自己也沒有,他甚至說如何解決全看我了。那正是我努力的目標,正是我需要芮奇去達爾的目的。畢竟,你也知道他博取他人好感的本事。它曾在我們身上發生作用,我確信對久瑞南也會有同樣的效果。如果我是對的,一切都有可能圓滿解決。」

  鐸絲的眼睛稍微張大了些。「你是準備告訴我,你在利用心理史學指導你?」

  「不,我不準備對你說謊。我尚未達到那一步,還無法用心理史學作任何指導。可是雨果不斷談論直覺,而我也有我的直覺。」

  「直覺!那是什麼?定義一下!」

  「很簡單,直覺是人類心靈特有的一種藝術。根據本身並不完整,甚至或許誤導的資料,能夠整理出正確的答案,這種藝術就是直覺。」

  「而你做到了。」

  謝頓以堅定不移的口吻說:「是的,我做到了。」

  但在他自己心中,卻縈繞著不敢與鐸絲分享的一句話。萬一芮奇的魅力消失了,那該怎麼辦?或是更糟的情況,萬一他的達爾意識變得太強,那又該怎麼辦?

  §14

  臍眼就是臍眼。肮髒、參差不齊、陰暗、彎彎曲曲的臍眼,散發著腐朽的氣味,卻又充滿一種生命力。而芮奇深信,川陀其他地方都找不到這種生命力,說不定帝國其他地方也都找不到。不過除了川陀,芮奇對其他世界一概欠缺第一手的認識。

  與臍眼告別時,他才剛滿十二歲。但現在看來,連居民似乎也沒有什麼改變;仍是低賤者與不遜者的混合體;充滿著虛假的驕傲與不平的怨恨;男性的標誌是深濃的八字鬍,女性則是有如布袋的服裝,而在芮奇較成熟、較世故的眼中,後者實在邋遢至於極點。

  穿著這種服裝的女人怎能吸引男人?但這是個愚蠢的問題。即使十二歲的時候,他也已經有十分清楚的概念,知道多麼容易和多麼迅速就能除去那些衣服。

  就這樣,他陷入沉思與回憶,一面走過一條滿是櫥窗的街道,一面試圖說服自己他認識某某地方,同時還在尋思,不知道人群中有沒有他真正記得的人,只不過他們現在大了八歲。說不定,那些人就是他的兒時玩伴。他又不安地想到,雖然他記得些他們互相取的綽號,卻不記得任何一個人的真實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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