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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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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她一邊回答,一邊快步走向角落一個光圖旁。格娜狄亞經過貝萊身邊時距離只有幾公分,但她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她在光圖台座上碰了一下某個不知名的東西,光圖閃都沒閃,霎時就消失了。 貝來倒抽一口冷氣,「不要取消!」 「沒關係,反正我已經看膩了。我要暫時減弱其他的光圖,免得分心。」她揭開一面空白牆上的某塊蓋板,移動了一下變阻器,光圖的色彩便消褪到幾乎看不見。 貝萊問:「沒有機器人幫你做這種切斷光圖的工作?」 「別說話,」她有點不耐煩地說:「我這裡不用機器人,這個房間代表我。」她望著貝萊,皺皺眉頭。「我對你不太瞭解,問題就出在這裡。」 她並沒有看著台座,只是把雙手輕輕放在它光滑的表面上。她彎著十根手指,很緊張地等著。 她移動了一根手指,台座上描繪出半條曲線,深黃色的光棒亮了起來,斜斜畫過台座上空。她的手指又稍稍向後移動一點,光棒的色度減弱了一些。 她看看它。「我想就是這樣了,一種無重的重量。」 「老天!」貝萊說。 「有沒有冒犯你?」她抬起手指,光棒斜斜地靜靜懸在那裡。 「沒有,完全沒有。可是這是什麼?你怎麼做的?」 「這很難清楚地解釋,」格娜狄亞望著那個台座,若有所思地說:「因為我自己也不是真的很瞭解。別人告訴我,這是一種光影的幻覺。我們在不同層次的能階上設立力場。這些力場實際上就是一種抽取出來的超空間,並不具有一般空間的屬性。在不同的能階上,肉眼會看到不同色度的光。光圖的形狀和色彩,是我用手指的溫度觸摸台座上適當的位置來控制的。每個台座都有各式各樣的控制位置。」 「你是說,如果我把手指放在那裡──」貝萊向前走去,猶豫地把手指放到台座上,感到一種軟軟的跳動感。 格娜狄亞退到一旁,「動呀!動動你的手指,伊利亞!」 貝萊移動手指,一道暗灰色的鋸齒形光塊突了起來,把黃色光棒頂歪了。貝萊趕緊收回手,格娜狄亞大笑,但旋即感到後悔。 「對不起,我不該笑的,」她說:「這實在不容易,就算經過長久的練習也很難做到。」她的手指輕快地在台座上移來移去,貝萊還沒看清楚,格娜狄亞就已經把他弄出來的怪東西變不見了,只剩下那根黃色光棒。 「你怎麼學會的?」貝萊問。 「只是不斷嘗試罷了。你知道,這是一種新的藝術,真正知道怎麼做的只有一、兩個人──」 「而你是最好的,」貝萊有點不悅:「在你們索拉利世界,每個人不是唯一的一個,就是最好的一個,不然便是既是唯一又是最好的。」 「你不用嘲笑。我曾經展示過一些作品,我辦過展覽會。」她的下巴抬得高高的,一副十分自傲的模樣。 格娜狄亞接著說:「讓我繼續幫你畫像吧。」她的手指又動了起來。在她的操作下,台座上出現了一些光的曲線。這幅光圖的主色調是藍色,全部由尖銳的角組成。 「這算是地球,」格娜狄亞咬著下唇若有所思地說:「我把地球想像成藍色。地球人在那裡見人、見人、見人。我把影像會面想像成偏玫瑰色調。你覺得呢?」 「老天,我沒辦法把具體的事物想像成色彩。」 「你沒辦法?」她心不在焉地問:「你常常會說『老天』,那就是一小塊紫色。因為它總是啪地一聲出現,所以只是一小塊尖尖的紫色,就像這樣。」光圖的中央出現了一點尖尖的紫色光。 「然後,」她說:「這樣子這幅作品就完成了。」一個暗暗的土灰色空心方塊跳了出來,把光圖原先的模樣整個包住。方塊裡的光雖然能透出來,但卻變得比較黯淡,好像被囚禁起來了一般。 貝萊看著這幅光圖,心底泛起微微的哀愁,彷佛自己被包圍住了,無法接觸到某種他想要的東西。他問:「最後那個空心方塊是什麼?」 格娜狄亞說:「就是你四周的牆嘛。你心中最大的感覺就是這個。它表現的是你無法出去,必須留在裡面的那種感覺。你看不出來嗎?」 貝萊看出來了,但卻有點不以為然。「這道牆並不是永遠都存在,像我今天就出來了。」 「是嗎?那你在不在意呢?」 貝萊忍不住要反擊一下。「就像你在意和我見面一樣。你不喜歡,但是能夠忍受。」 她若有所思地望著他:「你現在想不想出去?和我一起出去散散步?」 貝萊想,這下他可要說:老天,不行! 格娜狄亞遊說他:「我從不曾在見人的情況下和別人一起散步呢,而且現在還是白天,氣候也不錯。」 「如果我去的話,你會不會去掉那個灰色的框框?」貝萊望著那幅抽象派肖像說。 她嫣然一笑:「那就要看你的表現嘍!」 他們離開房間時,那幅光圖仍然留在那裡,將貝萊被囚禁的靈魂緊緊關在灰色的城市中。 貝萊有點發抖。他的身體接觸到流竄的空氣,感覺有些涼意。 「你冷嗎?」格娜狄亞問他。 「先前我沒有這種感覺。」貝萊喃喃說。 「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但還不算真的冷。你要不要加件外套?機器人很快就可以拿來。」 「不用,沒關係。」他們沿著一條鋪有碎石的小路向前走。貝萊問:「這就是你以前和李比博士散步的地方?」 「哦,不是。我們是在遠一點的田野那邊散步。在那裡,你偶爾可以看到機器人工作,也可以聽到動物發出來的聲音。不過我們還是在屋子附近散步吧,以防萬一。」 「萬一什麼?」 「萬一你要進屋子裡去呀。」 「還是萬一你厭倦和我見面?」 「這不會困擾我的。」她說得輕描淡寫。 他們頭上隱隱傳來葉片沙沙的響聲,觸目所及都是黃色和綠色。空中微微響起一陣啼叫,接著是一陣尖銳的呼嘯聲,到處都有陰影在移動。 貝萊對這些陰影特別有感覺。有個陰影突然出現在他眼前,形狀看起來像是個人,他一移動,陰影就跟著他移動,令他覺得很恐怖。當然,貝萊聽說過影子,他知道影子是什麼。可是城市裡到處都是間接照射的燈光,他從不曾見過什麼是真正的影子。 貝萊明白,在他身後的是索拉利世界的太陽。他小心翼翼地避免去看,但他知道它就在那裡。 廣闊的空間、寂寞的空間,他覺得空間似乎要把他吸進去一般。貝萊想,他正走在一個星球的表面,周圍是數以千里計的距離,以及數以萬光年計的空間。 為什麼他會著迷地去想這種寂寞呢?他不要寂寞。他只要地球、只要溫暖,只要和擠滿了人的城市長相左右。 這種想像並沒有令他舒服一點,他又試著去想像紐約的情景,想像那嘈雜的、人滿為患的紐約。可是,他發現自己滿腦子意識到的只是索拉利世界這個安靜的、冷空氣四竄的表面。 貝萊不自覺地靠近格娜狄亞,直到距離她不到一公尺時,才發現她一臉驚愕。 「對不起。」他馬上道歉,並且立即退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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