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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我是說,你們真的見面?你們兩個在一起?」

  貝萊說:「沒錯,我們是在一起。」

  「你摸得到他?」

  「是的。」

  格娜狄亞的眼睛在他們身上轉來轉去,哦了一聲。

  這個「哦」有很多含意,可能是厭惡,也可能只是一時的情緒反應。

  貝萊很想起身走向丹尼爾,把手貼在丹尼爾的臉上。格娜狄亞的反應也許會很有趣。

  「你剛剛說到那天你丈夫來看你。」貝萊回到主題,他敢確定,不管格娜狄亞對剛才那個問題多有興趣,基本上,她轉移話題的動機就是為了要避開主題。

  她又拿起杯子啜飲了幾口,才說:「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我看得出來他有事要做,反正我就是知道他要工作,因為他總是在忙一些有用的事,所以我就去做我自己的事。然後,大概過了十五分鐘,我聽到一聲喊叫。」

  她停了下來,貝萊催促她說下去:「什麼樣的喊叫?」

  「瑞開──我丈夫的喊叫聲,反正就是一聲喊叫,其他什麼話也沒說。那是一種害怕──不,是震驚的叫聲,大概就是這樣。我以前從沒聽他叫過。」

  格娜狄亞摀住耳朵,似乎想把這段記憶關閉在外,沒注意到裹在身上的毛巾已滑落到腰部。貝萊低下頭,眼睛死盯著筆記本。

  「當時你的反應是什麼?」他問。

  「我一直跑,一直跑。我不知道他在哪裡──」

  「你不是說,他到你生活區的實驗室去了?」

  「他是到那裡去了,伊……伊利亞,可是我不知道實驗室究竟在哪裡,我沒去過,我真的不確定在哪裡。那是他的實驗室,我只知道大概在西邊的某處。可是我當時好慌,慌得忘了叫機器人來。隨便哪個機器人都知道路,可是我沒有叫它們,所以一個機器人也沒來。等我想盡辦法終於找到實驗室時──他已經死了。」

  她突然住嘴,低下頭哭了起來,讓貝萊覺得非常為難。她並沒有掩著臉,只是閉上眼睛,任由淚珠沿兩頰滾滾滴落。她忍著不哭出聲,肩頭微微顫抖。

  接著,她睜開眼睛,淚眼盈盈地望著貝萊說:「我從來沒見過死人。他渾身是血,他的頭──只是──我──終於叫了一個機器人來,它把其他的機器人都叫來了,我猜就是它們處理我和瑞開。我不記得了,我不──」

  貝萊問:「你猜是它們處理瑞開是什麼意思?」

  「它們把他抬走了,把地方收拾乾淨。」她的聲音微微透著不快,這個女主人對屋裡的情況顯然很在意,「一切都被弄得亂七八糟。」

  「屍體呢?」

  「不知道。」她搖搖頭,「我想,就和別的屍體一樣,火化了。」

  「你沒有叫警察?」

  她茫然不解地看著他。貝萊想:不對,這裡沒有警察!

  他改變問話:「你跟別人說了這件事嗎?消息傳出去了吧?否則不會有人發現的。」

  「機器人請了一位醫生來,」格娜狄亞說,「我也得通知瑞開工作地方的機器人,告訴它們,他不會回去了。」

  「我想醫生是來看你的。」

  她點點頭,這才發現裹在身上的毛巾已經滑到臀部了。她把它拉起來重新裹好身體,可憐兮兮地低聲說:「對不起,對不起……」

  她的臉扭曲著,陷入伴隨回憶而來的恐懼之中。貝萊看她無助地獨自坐在那裡,心裡有些不忍。

  她從不曾見過一具屍體,從不曾見過淋淋的鮮血、破碎的頭顱。儘管索拉利世界的夫妻關係很單薄,可是這到底是她曾親眼見過的人。

  貝萊不知道他下一步該說什麼,或是做什麼。他很想向她道歉,可是身為警察,他不過是在執行任務罷了。然而這個星球沒有警察,她明白這是他的工作嗎?

  他儘量以溫柔的聲調緩緩說:「格娜狄亞,你還有沒有聽到什麼?除了你丈夫的喊叫,你有沒有聽到別的聲音?」

  她抬起頭,即使滿臉憂戚,但卻依然十分美麗──也許這種表情使她看起來很美吧。「我什麼聲音也沒聽見。」她說。

  「你有沒有聽到逃跑的腳步聲?沒有別的聲音?」

  她搖頭:「什麼都沒聽見。」

  「你找到實驗室的時候,只見到你丈夫一個人?現場就只有你跟他?」

  「是的。」

  「沒有別人曾經在場的跡象?」

  「我看不出來,再說,怎麼可能有別人在那裡?」

  「怎麼不可能?」

  她似乎吃了一驚,一會兒,她才沮喪地說:「我老是忘記你是從地球來的。我的意思是那裡絕不可能有別人。我丈夫只見過我一個人,他從小就沒有見過別人,他也不是會去見別人的那種人。瑞開律己甚嚴,非常遵守索拉利世界的習俗。」

  「也許他沒辦法選擇見不見人。如果有個不速之客自己來見他,而你丈夫事先根本不知情呢?不管他多麼遵守習俗,他還是不得不見這個人。」

  格娜狄亞說:「也許吧。可是他一定會立刻叫機器人把這個不速之客帶走,而且,沒有人會不請自來的,我實在無法想像這種事。此外,瑞開也絕不會讓別人來見他的。你這個想法很可笑。」

  貝萊柔聲道:「你丈夫是因為頭部受到重創而死亡的,對不對?你不否認這一點吧?」

  「我想是的。他──整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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