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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我不幹。當初我只是僥倖阻止了那個監督員,再來一次恐怕就做不到了,我知道自己做不到。此外,他們又何必登陸那顆行星呢?既然他們已經知道監督員是什麼東西,大可遠距離把它們摧毀。」

  「事實上,」丹吉說,「那封電文是很早以前發出來的,當時他們絕不可能知道你制服了那個監督員。他們要你回去,一定有別的原因。」

  「喔。」這個答案顯然令她吃了一驚,但她隨即又發起火來,吼道,「我不管什麼別的原因,總之我不要回去。我在這兒的工作還沒做完,我打算繼續做下去。」

  丹吉站了起來。「我很高興聽你這麼說,嘉蒂雅女士,我原本就希望你會有這種感受。我答應你,等到我們離開奧羅拉的時候,我會盡可能帶你一起走。不過,現在,我必須先去奧羅拉一趟,而你必須跟我同行。」

  40

  嘉蒂雅望著不斷後退的貝萊星,比起當初眼看著它越來越近,她現在的心情簡直天差地遠。它仍舊是原來那個令人感到寒冷、陰暗、簡陋的世界,但她現在知道,上面的居民既熱情又充滿生命力。他們是具體的,是活生生的。

  無論索拉利也好,奧羅拉也罷,乃至她曾經去過或在超波上看過的任何太空族世界,上面的居民似乎都沒有那麼扎實——就好像一團氣體。

  對,氣體,就是這個字眼。

  太空族世界上面的人類,不管人數多麼稀少,照例會散佈到行星各個角落,好像氣體分子充斥整個容器那樣,仿佛太空族有著彼此排斥的天性。

  其實還真是這樣,她悶悶不樂地想,例如太空族就總是排斥她。在索拉利長大的她,從小就受到這樣的排斥。即使當她初到奧羅拉,瘋狂地體驗性愛那段時期,其中最不愉快的記憶仍是不得不彼此靠近這一點。

  例外的——例外的只有以利亞,但他並不是太空族。

  貝萊星則不一樣,也可能所有的殖民者世界都不一樣。銀河殖民者總是黏在一起,周遭雖有廣大的土地,他們寧願任由它荒蕪——或說空無——直到人口逐漸增加,將它自然填滿為止。殖民者世界是由人類聚落所組成的,這些聚落像是大大小小的石頭,而不像氣體。

  為什麼會這樣呢?多半要歸咎機器人!它們降低了人類的互賴性,填充了人與人之間的空隙。人類彼此間原本存在著自然的吸引力,機器人卻將它阻絕,於是整個社會崩解成了一片散沙。

  一定就是這樣。索拉利是機器人數量最多的世界,阻絕效應因而最大,那些互相分離的氣體分子——也就是索拉利人——最後變成了惰性氣體,彼此幾乎再也沒有任何關聯。(她不禁納悶,索拉利人到哪裡去了?他們現在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此外,長壽也是因素之一。如果你明知過了一兩百年之後,任何情感都會變質——或者,明知自己死去之後,摯愛的人還要傷心一兩百年——你怎麼還會想跟任何人有情感牽絆呢?因此,人們逐漸學會擺脫情感的牽絆,把自己隔絕起來。

  另一方面,對於那些短壽命的人類而言,生命的新奇感就沒有那麼容易消逝。隨著一代又一代的迅速交替,這份新奇感被一代代傳下去,從來沒漏接過。

  上次她向丹吉抱怨——說她再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或學些什麼,她已經體驗過和想像過所有的一切,從此只能過著無聊透頂的日子——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當時她還並不知道,就連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面對那麼多聽眾,簡直就是人山人海;而自己竟然能對他們侃侃而談,並且聽到他們以歡呼作回應;最後還能和他們融成一體,感覺到了他們的感受,成為這個巨大生命體的一部分。

  她不只從未體驗過這種事,甚至從未夢想到自己能有這種機會。她空有那麼長的壽命,卻是多麼貧乏無知?還有多少新奇的體驗,是她根本沒有能力幻想到的?

  丹尼爾突然輕聲細語地說:「嘉蒂雅女士,我想是船長正在叫門。」

  嘉蒂雅回過神來。「那就讓他進來吧。」

  丹吉一進來便揚了揚眉。「這樣我就放心了,我本來還擔心你可能不在家呢。」

  嘉蒂雅微微一笑。「那麼說其實也對。我深陷在回憶裡,差點出不來了,我偶爾就會這樣。」

  「你很幸運,」丹吉說,「我的回憶都很膚淺,陷不住我自己。你願意去奧羅拉了嗎,夫人?」

  「不,還是不願意。我剛才陷入回憶的成果之一,就是仍想不通你為何非去奧羅拉不可。不會只是為了把我還回去吧,任何一艘上得了太空的貨船都能執行這項任務。」

  「我可以坐下嗎,夫人?」

  「當然可以。你這麼問是多此一舉,船長。我希望你別再把我當成貴族,這樣真的很累。如果你是為了暗示我是太空族才裝著這麼客氣,那可就更糟了。事實上,我寧可你叫我嘉蒂雅。」

  「你似乎急著擺脫你的太空族身份,嘉蒂雅。」丹吉邊說邊坐下來,還翹起了二郎腿。

  「我寧願把這些沒意義的身份通通拋在腦後。」

  「沒意義?別忘了,你的歲數是我的五倍。」

  「說來奇怪,我一向認為那是太空族一個相當惱人的缺點。我們何時能抵達奧羅拉?」

  「這回不必進行閃避行動。先花幾天的時間遠離我們的太陽,以便進行超空間躍遷,然後再花上幾天就能飛到奧羅拉了——如此而已。」

  「你為什麼非去奧羅拉不可,丹吉?」

  「我大可告訴你僅僅是為了禮貌,但事實上,我是想找個機會當面向你們的主席——至少向他的手下——解釋一下在索拉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知道一個大概。他們一直好心地在竊聽我們的通訊,如果換成我們當然也會這麼做。話說回來,他們可能並未得出正確的結論。如果真是這樣,我希望能更正他們的錯誤。」

  「什麼是正確的結論呢,丹吉?」

  「你也知道,索拉利上的監督員被設定成隻認口音不認人,只有像你這種會說索拉利方言的人,才會被它們視為人類。這就意味著它們非但不把銀河殖民者當人,就連索拉利之外的太空族也都是它們眼中的異類。更準確地說,如果奧羅拉人降落索拉利,同樣不會被它們當成人類。」

  嘉蒂雅張大眼睛。「簡直難以置信,索拉利人不會讓監督員像對付你們那樣對付奧羅拉人。」

  「為什麼不會?它們已經摧毀了一艘奧羅拉戰艦。你知道這件事嗎?」

  「奧羅拉戰艦!不,我不知道。」

  「我保證這是真的。奧羅拉人差不多和我們同時著陸,但我們活著回來,他們卻遇難了。要知道,我們有你,而他們沒有。結論就是——或說應該是——奧羅拉不能將其他太空族世界視為理所當然的盟友。遇到緊急情況,一個個太空族世界都只能自求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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