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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嘉蒂雅拼命搖頭。「從單一個案便以偏概全是靠不住的。我猜,索拉利人是發覺到不太可能讓監督員剛好接受五十種太空族口音,此外一律排斥。相較之下,只認一種口音要容易得多,原因就是這麼簡單。他們假設其他太空族都不會試圖降落他們的世界,結果他們錯了。」

  「對,我確定奧羅拉的領導階層也會這麼想,因為大家都會比較容易做出令人心安的推理。而我想要做的,則是確保他們也看到了令人不安的可能性——而且真的因此感到不安。別怪我自負,但我真的不相信有誰能做得跟我一樣好,因此我認為自己是前往奧羅拉的不二人選。」

  嘉蒂雅覺得十分錯亂。她只想當人類,並不想當太空族,所以很想將她所謂的「沒意義的身份」徹底拋在腦後。可是,當丹吉得意洋洋地談起奧羅拉將被逼到窘境時,她發覺自己多少還算是太空族。

  她惱羞成怒地說:「我想殖民者世界彼此也有紛爭吧。難道殖民者世界不也是個個只能自求多福嗎?」

  丹吉搖了搖頭。「或許在你看來當然是這樣,而且,我承認每個殖民者世界偶爾都會忍不住想把小我置於大我之上,但我們有一項資產,是你們太空族所欠缺的。」

  「什麼資產,高貴的血統嗎?」

  「當然不是,我們不會比太空族更高貴。我說的資產是地球,它是我們共有的世界。銀河殖民者人人都會儘量抽空造訪地球,他們都知道地球是個巨大且先進的世界,擁有豐富到難以想像的歷史、文化和生態,而這一切跟他們自己都密不可分。殖民者世界或許彼此會有紛爭,但絕不可能導致武力衝突或永久性裂痕。無論出現任何問題,我們都會自然而然想到請地球政府出面調解,而它的裁定有充分的權威,不容任何人置疑。

  「嘉蒂雅,我們共有三項優勢:因為沒有機器人,我們用自己的雙手打造新世界;因為世代交替迅速,我們一直在求新求變;而最重要的是,地球這顆母星是我們的中心信仰。」

  嘉蒂雅立刻說:「可是太空族……」然後便住口了。

  丹吉微微一笑,帶著幾分挖苦說道:「你是不是要說太空族也是地球人的後裔,所以地球也是他們的母星?事實雖是如此,心態上則不然。太空族無所不用其極地否定自己的出身,他們並不認為自己是地球人的親戚,甚至遠親。如果我是神秘主義者,我會說太空族把自己的根切斷了,所以一定活不長。但我當然不是神秘主義者,所以不會這麼說——可是無論如何,他們一定活不長,這點我堅決相信。」

  在稍微頓了頓之後,他仿佛發覺自己有點得意忘形,已經觸動了她的敏感神經,於是強迫自己好言好語道:「不過,嘉蒂雅,我想請你將自己想成人類,而不是太空族,同理,我也會將自己想成人類,而不是銀河殖民者。人類總會存活下去,可能是太空族,可能是銀河殖民者,也可能兩者兼而有之。我相信只有銀河殖民者會存活下去,但我的猜測不一定正確。」

  「不,」嘉蒂雅試著心平氣和地說,「我認為你說得對——除非人類能學到再也不分什麼太空族或殖民者。這正是我的目標——幫助人類實現這個理想。」

  「不過,」丹吉瞥了瞥艙壁上那個不太起眼的計時片,「你的晚餐被我耽誤了。我能跟你一起吃嗎?」

  「當然可以。」嘉蒂雅說。

  丹吉立刻起身。「那我去端來。我可以派丹尼爾或吉斯卡去,但我不想養成使喚機器人的習慣。何況,不論船員多麼敬愛你,他們的敬愛也不可能延伸到你的機器人身上。」

  丹吉很快將晚餐端來了,嘉蒂雅卻沒什麼胃口。這些菜肴或許是繼承了地球酵母食品的量產方式,一律欠缺精緻的調味,所以她始終吃不慣。話說回來,也沒有哪道菜特別難吃,於是她食不知味地一口口吞下去。

  丹吉注意到她吃得並不起勁,問道:「這些食物沒讓你難以下嚥吧?」

  她搖了搖頭。「沒有,我顯然逐漸習慣了。剛上船的時候,有過幾次味同嚼蠟的經驗,但也不算太嚴重。」

  「我很高興聽你這麼說,可是,嘉蒂雅……」

  「什麼事?」

  「你真想不出奧羅拉政府為何那麼急著要找你回去嗎?不可能是因為你制服了那個監督員,也不可能是因為你的演講。他們早在知道這兩件事之前,已經提出這個要求了。」

  「這樣的話,丹吉,」嘉蒂雅苦著臉說,「就不可能有任何原因了,他們一向不重視我。」

  「但一定還是有個原因。如我所說,電文是以奧羅拉立法局主席的名義發出來的。」

  「其實如今這個主席只能算是傀儡。」

  「喔?操縱他的是誰?凱頓·阿瑪狄洛嗎?」

  「完全正確,所以你也知道他這個人。」

  「喔,當然,」丹吉繃著臉說,「他是反地球基本教義派的核心人物。兩百年前,法斯陀夫博士重創了他的政治勢力,現在他卻還能威脅我們,這就是老而不死的弊端之一。」

  「但仍有說不通的地方。」嘉蒂雅說,「阿瑪狄洛是個很會記仇的人。他知道自己其實是敗在以利亞·貝萊手上,而且堅信這件事我也有份。他對以利亞的厭惡——極端的厭惡——也延伸到我身上了。如果主席要我回去,唯一的原因就是阿瑪狄洛想要我回去——可是阿瑪狄洛為何要這麼做呢?他想將我除之而後快,他同意讓我陪你去索拉利或許就是這個緣故。他一定是指望你的太空船在索拉利遇難,而我也跟著陪葬。如果發生這種事,他高興都來不及呢。」

  「頂多假裝掉幾滴眼淚,嗯?」丹吉語重心長地說,「但這絕不會是你當初聽到的說法,不會有人跟你說,『你跟這個瘋狂的行商去吧,因為我們巴不得你趕緊遇害。』」

  「沒錯。他們說你亟需我的協助,而基於星際現勢,如今我們最好跟殖民者世界合作。他們還說等我回來後,若能向他們報告發生在索拉利上的一切經過,會對奧羅拉有極大的助益。」

  「對,他們一定會這麼講,這些話甚至還有幾分真實性。所以說,等到發生了他們萬萬想不到的事——我們的太空船安然離去,奧羅拉戰艦卻遭到摧毀——他們八成會希望獲得這件事的第一手資料。因此,當我並未把你送回奧羅拉,反而去了貝萊星,他們才會吵著要你回去。可能就是這麼一回事。當然,現在他們已經知道事情的經過,所以或許不想要你了。不過——」他好像忘了嘉蒂雅的存在,開始自言自語起來,「他們現在知道的一切,全部來自貝萊星的超波轉播,說不定他們認為真相並沒有那麼簡單。但是——」

  「但是什麼,丹吉?」

  「我就是有一種直覺,如果他們只是希望你回去彙報,絕不會發出那樣的電文。措辭居然那麼強烈,依我看一定另有原因。」

  「他們不可能還另有目的,不可能了。」嘉蒂雅說。

  「我仍舊存疑。」丹吉說。

  41

  「我同樣存疑。」當天晚上,壁凹內的丹尼爾這麼說。

  「你對什麼存疑,丹尼爾好友?」吉斯卡問道。

  「就是那封發自奧羅拉的電文,我對它的真正企圖仍舊存疑。我和船長看法一致,要嘉蒂雅女士回去彙報似乎並非十分充分的動機。」

  「你心中有其他答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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