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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太空族將會逐漸退化,逐漸衰敗。即使地球一直被我們監禁起來,也不會改變這種情形,只會陪著我們退化和衰敗而已。」

  「那只是貴黨的危言聳聽之論,法斯陀夫,沒有確切證據能夠證明一定會發生這種事。即使真有這麼一天,那也是我們的選擇,至少我們不會見到那些野蠻的短命鬼繼承了整個銀河。」

  法斯陀夫說:「你是不是在正式宣稱,阿瑪狄洛,只要能夠阻止地球擴展,你願意見到太空族文明走進墳墓?」

  「我並不想犧牲我們自己,法斯陀夫,但如果真走到這一步,哈,沒錯,在我看來,與其讓那些滿身疾病的短命次等人類獲勝,還不如犧牲我們自己呢。」

  「別忘了我們是他們的後裔。」

  「我們和他們已經沒有真正的血緣關係。十億年前,我們的祖先和蟲子差不多,難道我們現在還是蟲子嗎?」

  法斯陀夫緊抿著嘴,一言不發地起身離去。滿眼怒火的阿瑪狄洛並未試圖攔住他。

  09

  丹尼爾不確定吉斯卡是否沉浸在回憶中,至少無法直接確定。原因之一,吉斯卡的表情毫無變化;原因之二,即使他沉浸在回憶中,也只是一眨眼的事,這和人類很不一樣。

  另一方面,很早以前吉斯卡就對丹尼爾轉述了那段記憶,而現在,導致吉斯卡憶起那些往事的動機,也讓丹尼爾想到了相同的往事,對此吉斯卡並未感到訝異。

  他們的對話仍舊流暢地進行,卻是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特殊方式,仿佛兩人都替對方想到了這段往事。

  丹尼爾說:「依我看,吉斯卡好友,既然奧羅拉體認到了國力不如地球和那些殖民者世界,我們應該已經安然渡過以利亞·貝萊預見的那個危機了。」

  「看來是這樣,丹尼爾好友。」

  「這都多虧你的努力。」

  「是的。我讓立法局一直在法斯陀夫掌握之中,我還盡可能影響了那些能夠影響輿論的人。」

  「但我還是感到不安。」

  吉斯卡說:「我則是從頭到尾每個階段都感到不安,雖說我已盡力避免對任何人造成傷害。除了那些只需要作最輕微調整的人類——精神上的調整——其他人我一律不碰。當初在地球上,我試圖將恐懼報復的心理減輕,但僅僅針對那些恐懼感原本就較小的人,而且我所折斷的那些思緒,無一不是已經快要自行斷裂的。而在奧羅拉,情況則剛好相反。凡是會導致奧羅拉人從這個舒適世界出走的政策,那些決策者都不願意支持,而我只需要確保這一點,將已經很結實的思緒稍微加強即可。這麼做令我陷入不安的狀態,即使不算心亂如麻,也始終心神不寧。」

  「為什麼呢?你一手推動了地球的擴展,另一手拉住了太空族的擴展,想必這些都是你應該做的啊。」

  「我應該做的?丹尼爾好友,難道你認為雖然都是人類,地球人卻比太空族重要嗎?」

  「兩者確有差異。以利亞·貝萊寧可他的地球同胞挫敗,也不願任由銀河荒蕪。阿瑪狄洛博士則是寧可看到地球人和太空族雙雙凋萎,也不願眼見地球人擴展到整個銀河。前者希望看見雙贏的局面,後者卻樂於讓彼此同歸於盡。難道我們不該選擇前者嗎,吉斯卡好友?」

  「沒錯,丹尼爾好友,似乎正是這樣。但你這種想法,有多少是來自你對當年那個夥伴以利亞·貝萊的崇拜?」

  丹尼爾說:「我很珍惜和以利亞夥伴那段交情,而地球人都是他的同胞。」

  「我看得出來。而且這一兩百年來我一直在說,你傾向於人類的思考模式,丹尼爾好友,但我不確定這句話算不算恭維。話說回來,雖然你傾向於人類的思考模式,但你並不是人類,到頭來還是受制於三大法則。你無法傷害人類,無論地球人或太空族皆然。」

  「有些時候,吉斯卡好友,我們對人類也必須有所取捨。你我奉命要特別賣力保護嘉蒂雅女士,而為了保護她,某些情況下我將被迫傷害其他人類。因此我認為,即使一切條件通通相等,我也會為了保護地球人,而願意對太空族造成輕微的傷害。」

  「你只是認為如此。但在真實事件中,當下的情勢才是你的最高指導原則,你將會發現凡事不能一概而論。」吉斯卡說,「我自己也是一樣。為了推動地球並拉住奧羅拉,我故意讓法斯陀夫博士無法說服奧羅拉政府支持移民政策,以免銀河中出現兩股擴展勢力。但我還是不免體認到他在這方面的努力因而付諸流水,這一定會令他感到越來越絕望,或許還會縮短他的壽命。他內心的感受我都體會到了,這令我萬分痛苦。可是,丹尼爾好友……」

  吉斯卡打住了,丹尼爾追問:「什麼?」

  「假如我不這麼做,有可能大大削弱地球的擴展能力,卻無法相對提升奧羅拉在這方面的行動。法斯陀夫博士將因此有雙重的挫折感——一方面是地球,一方面是奧羅拉——更有甚者,他還會被阿瑪狄洛博士趕下政治舞臺。那時,他的挫折感會更加嚴重。只要法斯陀夫博士還活著,他就是我第一優先的效忠對象,因此我才選擇這樣的行動方針,一來帶給他的挫折感最小,二來對其他人傷害也不大。就算法斯陀夫博士由於無法說服奧羅拉人以及其他太空族開拓新世界而一直耿耿於懷,至少他會對地球人的移民行動感到欣慰。」

  「難道你就不能同時推動地球和奧羅拉,吉斯卡好友,好同時滿足法斯陀夫博士的兩個心願?」

  「這點我當然想過,丹尼爾好友。我考量了它的可能性,最後決定不這麼做。要鼓勵地球人移民星際,只需要一點點改變即可,這點改變不會傷到任何人。想對奧羅拉人造成同樣的效果,則需要很大的、足以造成傷害的改變,第一法則禁止我做這種事。」

  「真可惜。」

  「確實如此。假如我能徹底扭轉阿瑪狄洛博士的心態,想想看會得到什麼成果。但我要怎樣才能改變他對法斯陀夫博士根深蒂固的成見呢?那就好像把他的腦袋強行扭轉一百八十度,而我認為,令他內心的情感作這麼大的轉變和扭他的腦袋一樣會要了他的命。

  「我的這個特殊能力是有代價的,丹尼爾好友,」吉斯卡繼續說,「我等於掉進一個兩難困境中,而且越陷越深。機器人學第一法則禁止我們傷害人類,但通常是指可見的、有形的傷害,這類傷害我們都能輕易分辨,而且不難作出判斷。然而,我還能體會到人類的情感和心靈狀態,因此我知道所謂的傷害其實還有更微妙的形式,偏偏我又無法百分之百瞭解。有好些時候,我都被迫在不太確定的情況下採取行動,使得我的電路長期承受著一種壓力。

  「但我覺得自己表現得很好,我已經帶領太空族通過了危機點。奧羅拉人已瞭解到銀河殖民者越來越強大,現在必須儘量避免衝突。想要報復為時已晚,他們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而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們對以利亞·貝萊的承諾已經實現了。我們已將地球推上擴展至整個銀河、建立銀河帝國的康莊大道。」

  這時他們正朝嘉蒂雅的宅邸走去,但丹尼爾突然停下來,一隻手輕輕按在吉斯卡肩膀上,令對方也停下腳步。

  丹尼爾說:「你規劃的藍圖很有吸引力。若能如你所說,我們終將完成這項壯舉,一定會令以利亞夥伴為我們感到驕傲。以利亞會說這是『機器人與帝國』的佳話,或許還會拍拍我的肩膀。但正如我所說,我感到不安,吉斯卡好友。」

  「哪點令你不安,丹尼爾好友?」

  「我忍不住尋思,我們是否真的已經渡過以利亞夥伴百年前所說的那個危機。如今太空族若想報復,是否真的為時已晚?」

  「你為何會有這種疑慮,丹尼爾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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