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西莫夫 > 九個明天 | 上頁 下頁
五八


  「是嗎?」塔利亞費羅若有所思他說,「從某個方面來說,我想他是有點瘋。他毫無道理地怨恨我們。還有,甚至於不肯把他的論文掃描一下以防萬一……」

  塔利亞費羅邊說邊拔弄著他自己的那台小型掃描析象器。那是個顏色素淨、普普通通的圓筒,比一般的鉛筆更粗更短。近年來它已經變成了科學家的標誌,差不多具有和內科醫生手中的聽診器以及統計學家的微型計算機同等的地位。有人把掃描器裝在前克上衣的口袋裡,有人把它別在袖口上,有人把它夾在耳朵後面,有人乾脆用細繩吊著它蕩來蕩去。

  塔利亞費羅的思緒有時常常陷入富於哲理性的暇想,他納悶兒當年科研人員不得不對照和原件一般大小的複印件費力地摘抄文獻或檔案筆記那會兒是什麼滋味。多笨啊!

  現在只需要對任何印刷或書寫的材料掃描一下,就會獲得縮微底片,空閒的時候加以顯影就行了。塔利亞費羅已經把包括在大會程序冊中的每一篇論文摘要都收錄了下來。他滿有把握地料定其它兩個人也如法泡制了。

  塔利亞費羅說:「在這種情況下,拒絕掃描簡直是瘋狂行為。」

  「假的!」裡格爾激動他說,「沒有論文,沒有發現。對他來說,只要能壓倒我們,出口氣,編造什麼瞎話都幹得出來。」

  「可後天他怎麼辦呢?」

  「我怎麼知道?他是個瘋子。」

  塔利亞費羅仍然擺弄著他的掃描器,拿不定主意是否應該把貯字在其中的一些小膠捲取出來顯影。他決定不那麼做。他說:「別低估了維裡葉,他可是個智囊。』、

  「十年前也許是,」裡格爾說,「現在他是個瘋子。我看咱們別提他了。」

  他放開嗓門兒說了起來,好象依仗著高談闊論其它事情就能把維裡葉和有關維裡葉各的種念頭通通驅散。他談到了穀神星和他的工作——借助於能分辨出單星的新型射電望遠鏡對銀河進行無線電測繪。

  考納斯一邊聽一邊點頭,接著插嘴談起了有關太陽黑子放射性幅射的情況和他自己那篇已付印的論文,命題是「質子暴與太陽表面氫爆發大耀斑之關聯」。

  塔利亞費羅可說的不多。相形之下月球上的工作不是那麼令人神往的。有關通過直接觀察地球氣流發出長期天氣預報的最新材料,實在難以同射電望遠鏡和質子暴一比高低。

  再者說,他頭腦裡還念念不忘維裡葉。維裡葉確實是智囊。他們都清楚這一點。別看裡格爾大嚷大叫,他一定也明白如果有可能實現質量轉換的話,維裡葉是最合乎邏輯的發現者。

  對他們各自的工作進行的探討最後歸納為令人掃興的結論:不得不承認誰也沒有取得什麼豐碩的成果。塔利亞費羅自知他的論文不足道,不過是仿效文獻而已,其他兩個人也沒寫出什麼有份量的東西來。

  事實擺在面前:他們誰也不能成為震憾宇宙的偉人。學生時代那些遠大的夢想並未實現。他們知道他們只不過是幾個能勝任本職工作的工作人員,如此而已。

  他們也知道維裡葉會勝過他們。正是這種意識以及內疚的感覺使他們對維裡葉抱有敵汽之心。

  塔利亞費羅心神不安地預感到維裡葉雖則幾經周折,卻還是會勝過他們。那兩個人保險也在想這回事。平庸的工作成績很快就會碰上難堪的場面。關於質量轉換的論文會在會上通過,維裡葉歸根結底要象人們根據他的外觀表現所認定的那樣成為個偉人。而他那些具備各種有利條件的同學卻將被人忘懷。他們的角色充其量也就是在人群中跟著鼓鼓掌。

  他心裡又忌羨又懊喪。雖然他為產生這種情緒感到羞恥,可它還是索繞不去。

  談話沉寂了。考納斯掉過臉去不看他們,說道:「我說咱們幹嘛不去走訪一下老維裡葉呢?」

  話音裡流露出虛假的熱忱,枉然地努力裝出一副漫不經意的腔調。他補充說:「何必留下惡感呢?」

  塔利亞費羅思忖了一下。他很想把質量轉換的事弄個水落石出。他希望那只不過是瘋子的夢魔,那他今晚就能安然入睡了。

  而且他也很好奇,所以他沒有表示反對。甚至裡格爾也挺勉強地聳了聳肩說道:「見鬼,幹嘛不去呢?」

  這時候馬上快到十一點了。

  塔利亞費羅被門上信號器連續不斷地響聲吵醒了。他在黑暗中用一個胳膊時撐坐起來,心裡火冒三丈。天花板上的時間指示器發出柔和的光亮,指明還不到淩晨四點。

  他大聲喊道:「誰呀?」

  信號器還在一陣緊似一陣地響著。

  塔利亞費羅一面怒喝著一面匆匆披上睡衣。他打開門,走廊上的燈光刺得他直眨眼。他認出了來人,因為常在立體屏幕上見到這張面孔。

  不過這次面前這個人卻急切地低聲講起話來:「我叫休伯特·曼德爾。」

  「是的,先生,」塔利亞費羅說。曼德爾是天文學界的知名之士;聲名顯赫,在世界天文局內身居要津。他為人活躍,正擔任著本屆大會的宇宙航行學部主席。

  塔利亞費羅猛然問回想起維裡葉曾經說過,正是這位曼德爾看他表演過質量轉換。不知怎的,他頓時聯想到維裡葉身上。曼德爾說:「你是愛德華·塔利亞費羅博士吧?…

  「是的,先生,」

  「穿好衣服跟我走吧,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涉及到一位我們都熟悉的人。」

  「維裡葉博士嗎?」

  曼德爾的眼光閃爍了一下。他的眉毛和睫毛顏色十分淺淡,以致他的一雙眼睛看上去周圍有點光禿禿的。他的頭髮稀疏柔滑,年齡大約五十上下。

  他說:「為什麼非得是維裡葉呢?」

  「昨晚上他提起過你。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別的彼此都熟識德人。」

  曼德爾點點頭,等著塔利亞費羅忙不迭地穿好衣服,然後轉身走在前面領路。裡格爾和考納斯已經在上面一層樓的一個房間裡等著了。考納斯兩眼通紅,面露愁容;裡格爾吸著香煙,不耐煩地噴吐著煙霧。

  塔利亞費羅說:「全都到齊了,又是一次校友團聚。」可這笑話並沒有引起共鳴。

  他坐了下來,三個人面面相覷。裡格爾聳聳肩膀。

  曼德爾在地板上踱來踱去,兩隻手插在口袋裡。他說:「我很抱歉打擾了請位,先生們,我也感謝諸位的合作。我期待你們進一步的合作。我們的朋友羅曼諾·維裡葉葉死了,大約一小時以前他的屍體已經從飯店抬走了。醫學鑒定的結果是心力衰竭。」

  一片驚愕驚然的靜默。裡格爾往唇邊送的香煙在半空中僵住了,沒到達目的地就又緩緩地落了下去。

  「可憐的傢伙,」塔利亞費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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