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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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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洛拉特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當然沒錯,老弟。我會試著將他的話整理成依照時間順序的連貫故事。地球是人類最早的故鄉,也是數百萬種動植物的發源地,這種情形持續了無數歲月,直到超空間旅行發明為止。後來許多外世界陸續建立起來,它們脫離了地球,發展出自己的文化,進而鄙視並壓迫那個源頭母星。 「數個世紀後,地球終於設法爭回自由,不過單姓李並未解釋地球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即使他給我機會插嘴,我也不敢發問,因為那只會讓他岔到別的話題去,而且他根本沒給我發問的機會。他的確提到一個文化英雄,名字叫作伊利亞·貝萊,可是歷史紀錄有個很普遍的傾向,就是將幾世代的成就歸諸某一人物身上,因此不值得去……」 寶綺思說:「沒錯,親愛的裴,這點我們瞭解。」 裴洛拉特再度打住,思索了一下。「真是的,我很抱歉。後來地球掀起第二波星際殖民潮,以嶄新的方式建立許多新世界。新的殖民者比外世界人更有活力,超越了他們、擊敗了他們,而且繁衍綿延不絕,終於創建了銀河帝國。在銀河殖民者和外世界人交戰期間──不對,不是交戰,因為他用的詞匯是『衝突』,而且用得非常謹慎──地球變得具有放射性了。」 崔維茲顯然是失去耐性了,他說:「實在荒謬絕倫,詹諾夫。一個世界怎麼可能『變得』具有放射性?每個世界在形成的那一刻,多多少少都會帶有微量放射性,而那種放射性會漸漸衰變。地球不可能突然『變得』具有放射性。」 裴洛拉特聳了聳肩。「我只是將他說的話轉述給你,他只是將他聽到的轉述給我,告訴他的人又是聽別人轉述的──故事就這樣一傳再傳。這是個民間歷史,一代代口耳相傳,誰知道每次轉述被扭曲了多少。」 「我瞭解這點,可是難道沒有任何書籍、檔、古代歷史等等,在早期就將這個故事記錄下來,而能提供我們比這傳說更正確的記載?」 「其實,我問過他這個問題,答案是否定的。他含混地提到,記載古代歷史的書籍不是沒有,但很早以前就散軼了。而他告訴我們的,正是那些書上的記載。」 「對,扭曲得很厲害的記載。同樣的事再度發生,我們造訪的每個世界,地球的數據總是不翼而飛──嗯,他說地球是怎樣變得具有放射性的?」 「他未做任何解釋,頂多只提到外世界人要負責。不過我猜地球人把外世界人視為邪惡的化身,將所有的不幸都歸咎於他們身上。至於放射性……」 此時,一個清脆的聲音掩蓋了他的話。「寶綺思,我是外世界人嗎?」 菲龍正站在兩房之間的窄門口,她的頭髮亂成一團,身上穿的睡衣(根據寶綺思較豐滿的體型裁制)從肩頭一側垂下,露出一個沒有發育的乳房。 寶綺思說:「我們擔心外面有人偷聽,卻忘了裡面同樣隔牆有耳──好吧,菲龍,為何那麼說?」她站起來,朝那孩子走過去。 菲龍說:「我沒有他們身上的東西,」她指了指兩位男士,「也沒有你身上的東西,寶綺思。我和你們不同,因為我是外世界人嗎?」 「你是外世界人,菲龍,」寶綺思以安撫的口吻說:「不過有一點差別沒什麼關係,回房睡覺去吧。」 菲龍變得非常乖順,就像每次寶綺思以意志驅使她時一樣。她轉過身去,又問道:「我是邪惡的化身嗎?什麼是邪惡的化身?」 寶綺思背對著其他兩人說:「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五分鐘不到她就回來了,搖著頭說:「她睡著了,會睡到我叫醒她為止。我想我早就該那麼做了,可是對心靈的任何調整,都一定要有必要的理由。」 她又為自己辯護道:「我不能讓她一直想著她的生殖器和我們的有何不同。」 裴洛拉特說:「總有一天她會知道自己是個雌雄同體。」 「總有一天,」寶綺思說:「但不是現在。繼續剛才的故事吧,裴。」 「對,」崔維茲說:「免得待會兒又被什麼打斷了。」 「嗯,於是地球變得具有放射性,或者至少地殼如此。那時地球人口眾多,全都集中在許多大型城市裡,而城市大部分位於地底──」 「慢著,」崔維茲插嘴道:「那是不可能的,一定是某顆行星的黃金時代經地方主義渲染的結果,內容不過是根據川陀的黃金時代變化而成。在川陀的全盛時期,它是一個泛銀河政體的京畿所在地。」 裴洛拉特頓了一下,然後說:「說實在的,葛蘭,你真不該班門弄斧。我們神話學家非常瞭解,神話傳說中包含了許多抄襲剽竊、道德教訓、自然週期,以及上百種其他的扭曲因素。我們盡力將這些外加成分刪除,以得到可能的核心真相。事實上,同樣的方法一定也適用於最嚴肅的歷史研究,因為沒有人能寫出清晰、透明的歷史真相──即使真有所謂的真相。現在我告訴你們的,差不多就是轉述單姓李告訴我的,不過我想自己難免加油添醋了一番,雖然我已儘量避免。」 「好啦,好啦。」崔維茲說:「繼續吧,詹諾夫,我無意冒犯你。」 「我沒有生氣──姑且假設那些大城市真正存在,隨著放射性逐漸增強,所有城市都開始解體,範圍越縮越小,最後只剩下殘存的極少數人,躲在比較沒有放射性的地方,過著岌岌可危的日子。他們為了保持少量人口,除了嚴格控制生育之外,還對六十歲以上的人施以安樂死。」 「太可怕了。」寶綺思憤慨地說。 「這點毋庸置疑,」裴洛拉特說:「不過據單姓李說,他們的確這麼做。那也許是真正的史實,因為它當然不是對地球人的誇讚,不太可能有人捏造這種自取其辱的謊言。地球人過去遭到外世界人的鄙視與壓迫,後來又受到帝國的鄙視與壓迫;不過這種說法也有可能是由於自憐而誇大其詞。自憐是種極具誘惑力的情緒,有那麼一個例子……」 「沒錯,沒錯,裴洛拉特,改天再談那個例子,請繼續講地球的故事。」 「我非常抱歉──後來帝國突然大發慈悲,答應運一批無放射性的泥土到地球來,並將那些受污染的泥土運走。不用說,那是件浩大的工程,帝國很快就失去耐性。尤其這個時期,如果我猜得沒錯,剛好是肯達五世下臺前後,此後帝國自顧不暇,便無心照顧地球了。 「放射性繼續增強,地球的人口繼續銳減。最後,帝國又發了一次慈悲,願意將殘存的地球人遷往另一個屬他們的新世界──簡言之,就是這個世界。 「在此之前,似乎有個探險隊曾在這個海洋播育生命,因此,遷移地球人的計劃付諸實施之際,阿爾發已經有富氧的大氣層,以及不虞匱乏的糧食。而且,銀河帝國其他世界都不會覬覦這個世界,因為對於一個環繞雙星的行星,人們總會有某種自然而然的嫌惡。在這種星系中,我想,適合人類居住的行星太少了,即使是各方面條件都適合的行星,也沒有任何人願意理睬,人們會先入為主地認為一定有什麼問題。這是種普遍的思考模式,比如說,有個很著名的例子,是……」 「待會兒再談那個著名的例子,詹諾夫,」崔維茲說:「現在先講那次遷徙的事。」 「剩下來的工作,」裴洛拉特將說話速度加快些,「就是準備一個陸上據點。帝國工作人員找到海洋最淺的部分,再將較深部分的沉澱物挖起來,加到那個最淺的海底,最後造出了這個新地球島。海底的圓石和珊瑚也被掘起,全數放到這個島上。然後他們在上面種植陸地植物,想要借著植物根部鞏固這塊新的陸地。這個工程也相當浩大,也許最初計劃要造幾塊大陸,可是這座島嶼造好之後,帝國一時的慈悲已冷卻下來。 「地球上殘存的人口盡數送到此地之後,帝國艦隊便將工作人員和機械設備全部載走,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那些移居新地球的地球人,很快就發現他們完全與世隔絕。」 崔維茲說:「完全與世隔絕?難道單姓李說,在我們之前,從未有人從銀河其他世界來到此地?」 「幾乎完全隔絕,」裴洛拉特說:「即使不考慮人們對雙星系的迷信式反感,我想也沒有人有必要來這裡。每隔很長一段時間,偶爾會有艘船艦來到,就像我們現在這樣,不過最後終究會離去,也沒有其他船艦陸續跟來。故事到此為止。」 崔維茲說:「你有沒有問單姓李地球在哪裡?」 「我當然問了,他不知道。」 「他知道那麼多有關地球的歷史,怎麼會不知道它在哪裡?」 「我還特別問他,葛蘭,問他那顆距離阿爾發大約一秒差距的恒星,會不會就是地球環繞的太陽。但他不曉得秒差距是什麼,我說就天文尺度而言是個短距離。他說不論是長是短,他都不知道地球在何處,也不知道有什麼人曉得。而且他認為試圖尋找地球是很不當的舉動。他還說,應該讓地球永遠在太空中安詳地飄泊。」 崔維茲說:「你同意他的看法嗎?」 裴洛拉特搖了搖頭,神情顯得很悲傷。「並不儘然。不過他說,照放射性增強的速率來看,在遷徙計劃實施不久後,地球一定就變得完全不可住人;而現在,它一定燃燒得極為熾烈,因此根本沒有人能接近。」 「荒謬。」崔維茲以堅決的口吻說:「一顆行星不會突然變得具有放射性,即使真是這樣,放射性也不會繼續增強,只會不斷減弱。」 「可是單姓李非常肯定。我們在各個世界上遇到那麼多人,對於地球具有放射性這一點,說法也是完全一致──我們繼續找下去當然毫無意義。」 3 崔維茲深深吸了一口氣,儘量克制自己的聲音說:「荒謬,那不是真的。」 裴洛拉特說:「喂,老弟,你不能因為想相信一件事,就去相信那件事。」 「這跟我想做什麼沒關係。我們在每個世界上,都發現所有的地球資料被清除殆盡。如果地球是個充滿放射性的死星,沒有人能接近,又如果根本沒什麼好隱藏的,那些數據為什麼會被清掉呢?」 「我不知道,葛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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