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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謝頓又歎了一聲,「那麼讓我再試一次。預測未來是可能的,但或許不可能找出如何利用這個可能性。你瞭解了嗎?」

  達凡以陰鬱的眼神望向謝頓,然後又望向鐸絲:「所以你無法預測未來。」

  「現在你總算掌握重點了,達凡老爺。」

  「叫我達凡就行。但是也許有一天,你能學到如何預測未來。」

  「那倒是可以想像的。」

  「所以說,那就是帝國要你的原因。」

  「不,」謝頓舉起一根手指,像是要說教,「在我看來,這反而是帝國未傾全力捉拿我的原因。若能毫不費力就抓到我,他們或許會想將我帶走,但是他們明白,此時此刻我什麼也不知道,因此不值得為了我而干預某區的地方政權,以致攪亂川陀上微妙而脆弱的和平。這就是我還能以本名活動,而不至有重大安全威脅的原因。」

  一時之間,達凡將頭埋在雙掌之中,喃喃自語道:「真是愚蠢。」

  然後他滿面倦容地抬起頭來,對鐸絲說:「你是謝頓老爺的妻子嗎?」

  鐸絲平靜地答道:「我是他的朋友兼保護者。」

  「你對他的認識有多深?」

  「我們在一起幾個月了。」

  「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依你的見解,他說的都是實話嗎?」

  「我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但你若是不信任他,又有什麼理由該信任我?假如因為某種理由,哈裡對你說了謊話,難道我不會為了支持他,而同樣對你說謊嗎?」

  達凡無助地輪流望向對面兩人,又說:「無論如何,你們願意幫助我們嗎?」

  「『我們』是指誰?你們又需要什麼樣的幫助?」

  達凡說:「你看到了達爾這裡的情形,我們受到壓迫,這點你一定知道。根據你對待雨果·阿馬瑞爾的方式,我無法相信你對我們毫無同情。」

  「我們萬分同情。」

  「你也一定知道壓迫的來源。」

  「你是想告訴我就是帝國政府,對吧?我這麼想,而我敢說它的確是主要的壓迫來源。另一方面,我注意到達爾有個輕視熱閭工的中等階級,還有個令本區各處陷入恐怖的罪犯階級。」

  達凡的嘴唇收緊,但他依舊保持鎮定。「正確,相當正確,但原則上帝國鼓勵這種趨勢。達爾具有引發重大危機的潛力,如果熱閭工進行罷工,川陀幾乎立刻會遭到嚴重的能源短缺──以及因此而來的一切災難。然而,達爾本身的上層階級會花錢雇用臍眼或其他地方的流氓,去教訓那些熱閭工,讓罷工半途夭折,這種事以前發生過。帝國允許某些達爾人飛黃騰達──當然是相對而言──好將他們收買為帝國主義的走狗;然而,它卻拒絕厲行削弱犯罪分子的武器管制法令:帝國政府在每個地方都這樣做,並非只在達爾如此。過去那種以兇殘手段直接統治的模式已無法派上用場,他們不能利用武力貫徹他們的意志。如今,川陀已經變得如此複雜,如此容易動搖,帝國武力必須保持一定距離──」

  「衰微的一種體現。」謝頓想起夫銘的牢騷,隨口說了出來。

  「什麼?」達凡問道。

  「沒什麼,」謝頓說,「請繼續。」

  「帝國武力必須保持一定距離,不過他們發現即使如此,他們仍舊能動許多手腳。例如鼓勵每個區猜疑近鄰;而在每一區中,又鼓勵各個經濟和社會階級互相進行某種鬥爭。結果使得川陀每個角落的人民,都不可能採取團結一致的行動。不論在任何地方,人們寧願互相鬥爭,也不想對中央極權的專制採取共同立場。這樣一來,帝國不費一兵一卒即可統治川陀。」

  「在你看來,」鐸絲說,「能做些什麼來改善這一點?」

  「我努力了許多年,試圖在川陀人民之間建立一種團結感。」

  「我只能這麼猜想,」謝頓冷淡地說,「你發現這個工作困難到近乎不可能,而且大多時候吃力不討好。」

  「你的猜想完全正確,」達凡說,「但這個党正在茁壯成長。我們的許多刀客已經漸漸瞭解,刀子的最佳用途不是用來彼此砍殺。上次在臍眼的回廊中攻擊你們的人,是那些不知悔改的例子。然而,現在支持你的那些人,那些願意保護你,為你對付那個特務記者的人,他們都是我的人馬。我和他們一起住在這裡,這並非一種迷人的生活方式,但我在此安全無虞。我們在鄰區也有志同道合者,我們的勢力正在一天天擴展。」

  「可是我們又扮演什麼角色呢?」鐸絲問道。

  「首先,」達凡說,「你們兩位都是外星人士,都是學者,我們的領導群需要像你們這樣的人。我們最大的力量源自貧困、未受教育的群眾,因為他們受的苦難最大,但是他們的領導能力也最差。像你們兩位這樣的人,一個就抵得上他們一百個。」

  「對一位以解救被壓迫者為目標的人而言,這是個奇特的估算。」謝頓說。

  「我的意思不是指人,」達凡連忙說,「我是僅就領導才能而論。在這個党的領導者中,一定要包括具有知識力量的男女。」

  「你的意思是,需要像我們這樣的人,好讓你的黨擁有值得尊敬的外表。」

  達凡說:「只要有意,某件高貴的舉動總是能被說成一文不值。可是你,謝頓老爺,則不只是值得尊敬,不只是擁有知識,即使你不承認自己有能力看穿未來的迷霧──」

  「拜託,達凡,」謝頓說,「別用詩意的語言,也請你別用條件句。這並非承認與否的問題,我實在無法預見未來。遮擋視線的可不是煙霧,而是鉻鋼製成的壁壘。」

  「讓我說完。即使你不能以──你管它叫什麼來著?喔,心理史學的準確度真正預測未來,但你曾研究過歷史,對於事件的結果或許有某種程度的直覺。啊,是不是這樣?」

  謝頓搖了搖頭:「對於數學上的可能性,我或許有些直覺式的瞭解,但我能將它轉換成具有多少史學重要性的東西,答案則相當不確定。事實上,我並未研究過歷史。我希望自己曾下過工夫,為此我極為遺憾。」

  鐸絲以平穩的口吻說:「我是個歷史學家,達凡。你要是希望的話,我可以說幾句話。」

  「請講。」達凡的口氣聽來半是客氣,半帶挑釁。

  「首先,在銀河歷史上,曾發生過許多次推翻專制的革命,有時是在個別的行星,有時是一群行星,偶爾也發生於帝國本身,或是前帝國時代的地方政府中。往往,這只意味著專制的更替。換句話說,一個統治階級被另一個取代──有時後者比前者更有效率,因此更有能力維繫自身的統治。原本貧苦的、受壓迫的百姓,依然是貧苦而受壓迫的一群,或是處境變得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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