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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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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謝頓度過了不安的一夜。首先,鐸絲宣稱她一定要陪他參觀微生農場,他則極力表示反對。 「整個行動的目的,」他說,「就是要讓她自由自在地說話,讓她處於一個不尋常的環境──和一名男性獨處,即使是一名外族男子。習俗一旦被破除,就更容易被繼續打破。如果你跟來,她會專門跟你講話,而我只能撿些殘湯剩菜。」 「萬一因為我不在場,你又發生了什麼變故,就像在穹頂上那次一樣,那怎麼辦?」 「不會發生任何變故,拜託!如果你想幫我,就不要插手。如果你不肯,那我再也不要和你有任何瓜葛,我是說真的,鐸絲。這件事對我很重要,雖然我越來越喜歡你,也不能把你放在它前面。」 她極不情願地勉強答應,只說了一句:「那麼,答應我至少你會善待她。」 謝頓說:「你保護的是我還是她?我向你保證,我並不是為了好玩才對她這麼凶,而我以後再也不會那麼做。」 想起與鐸絲的這番爭執──他們的第一次爭執,他就大半夜無法成眠。雪上加霜的是──雖然雨點四三曾經當面保證,他還是一直擔心兩位姐妹明早可能爽約。 然而她們的確依約前來。當時謝頓剛吃完一頓簡單的早餐(他決心不要因為沉溺於美食而發胖),穿上了那件十分合身的裰服。他曾經仔細調整那條腰帶,將它固定在絕對正確的位置。 雨點四三的眼神還是有些冰冷,她說:「你準備好了嗎,外族男子謝頓?我妹妹會留下來陪外族女子凡納比裡。」她的聲音既不清脆也不嘶啞,彷佛她花了一夜的時間穩定情緒,並在心中練習如何與一位非兄弟的男人交談。 謝頓懷疑她是否也曾失眠,他說:「我全都準備好了。」 半小時之後,雨點四三與哈裡·謝頓兩人開始一層一層往下走。雖然目前還是白晝,可是光線相當昏暗,比川陀其他各處都要暗淡。 這樣做似乎沒有明顯的理由。不用說,緩緩繞行川陀表面的人工日光並未遺漏麥曲生區。但是為了固守某種原始的習慣,謝頓想,麥曲生人一定是故意這樣做的。不久之後,謝頓的眼睛慢慢適應了幽暗的環境。 謝頓試著冷靜地迎視路人的目光,不論是來自兄弟或姐妹的。他假定自己會被當做一名兄弟,而雨點四三則是他的女人,只要他不做出任何招搖的舉動,就不會有人注意他們兩個人。 只可惜,雨點四三似乎配合不上。她跟他的對話都只有幾個字,低沉的聲音一律從緊閉的嘴巴發出來。顯然,陪同一位關係曖昧的男性──即使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個事實──也完全摧毀了她的自信。謝頓相當肯定,如果自己請她放鬆心情,只會使她變得加倍不安。(謝頓很想知道,如果她遇到熟人會有什麼反應。直到他們來到較低的層絨,路人變得較少的時候,她似乎稍稍寬心。) 他們搭乘的並非升降機,而是一組成對的活動階梯坡道,其中一個向上升,另一個向下降。雨點四三稱之為「自動扶梯」,謝頓不確定有沒有聽錯,但他從來未曾聽過這個名稱。 他們一層一層往下降,謝頓的焦慮卻一點一點向上升。大多數世界都擁有微生農場,也都生產自家的各種各樣微生作物。謝頓在赫利肯的時候,偶爾會到微生農場購買調味品,每次總會聞到一股令人反胃的惡臭。 在微生農場工作的人似乎毫不在意,即使訪客們皺起鼻子,他們自己卻好像毫無感覺。然而謝頓一向對那種味道特別敏感。他以前總是受這種罪,這回也準備受同樣的罪。他試圖在心中安慰自己:他是因為必須尋找數據,才會作出這麼偉大的犧牲。但這樣想毫無用處,他的胃照樣在焦慮中扭成一團。 等到他記不清下了多少層級,而空氣似乎仍相當清新時,他忍不住問道:「我們何時才會到達微生農場的層級?」 「現在已經到了。」 謝頓深深吸了一口氣。「聞起來不像我們到了。」 「聞起來?你是什麼意思?」雨點四三十分生氣,嗓門突然變大不少。 「根據我的經驗,微生農場總有一股腐敗的臭味。你該知道,那是從細菌、酵母菌、真菌,以及腐生植物通常需要的肥料中散發出來的。」 「根據你的經驗?」她的音量降低了,「那是在哪裡?」 「在我的母星。」 這位姐妹將臉孔扭成厭惡至極的表情:「你的同胞偏愛吃渣食?」 謝頓從來沒有聽過那個詞匯,不過根據她的表情與語氣,他也能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他說:「端上餐桌的時候,你該瞭解,就不再有那種味道了。」 「這裡任何時候都沒那種味道,我們的生物科技人員研發出完美的品系。藻類生長在最純的光線和盡可能平衡的電解溶液中,腐生植物的養分是精心調配的有機物質。這些公式和配方是任何外族人都不會知道的──來吧,我們到了。你儘量聞吧,絕對聞不到任何異味。全銀河都歡迎我們的食品,而且聽說皇上絕不吃其他東西,這就是原因之一。但如果你問我,我會說外族人都不配吃那麼好的食品,就算他自稱皇帝也一樣。」 她的話中帶著一股怒氣,矛頭似乎直指謝頓。然後,她彷佛怕他沒聽出來,又補充了一句:「或者,就算他自稱貴客也一樣。」 他們來到一個狹窄的回廊,兩側都有許多大型、厚重的玻璃槽,渾濁的暗綠色溶液中滿是團團轉的藻類,受到上升氣泡的推動而不斷搖晃。他判斷裡面一定充滿二氧化碳。 濃烈的薔薇色光線照在這些玻璃槽上。這種光線比長廊中的照明強了許多,他若有所思地提到這點。 「當然。」她說,「這些藻類在光譜的紅端長得最好。」 「我想,」謝頓說,「每樣東西都是自動化的。」 她聳了聳肩,但未答腔。 「這附近的兄弟姐妹並不多。」謝頓毫不放鬆地說。 「即使如此,還是有工作要做,不管你看不看得到。細節不是給你看的,不要浪費時間問這些事。」 「等一等,別生我的氣。我並不指望你透露什麼國家機密。好啦,親愛的。」(他一不小心說溜了嘴。) 就在她似乎要匆忙離去時,他及時抓住她的手臂。她留在原處,但他感到她在微微顫抖,遂在一陣尷尬中將手鬆開。 他說:「只不過在我看來一切都是自動的。」 「隨便你愛怎樣看都可以,然而這裡仍有需要腦力和判斷力的地方。每一位兄弟和姐妹,一生中總有一段時間在此工作,有些人還專職在此。」 現在她說話更為自在,但他注意到她的左手悄悄移向右臂,輕撫著剛才被他抓過的地方,彷佛他曾經刺了她一下,這點令他再度感到尷尬。 「它們綿延無數公里,」她說,「不過如果我們在這裡轉彎,你就可以看到一片真菌區。」 他們繼續前進。謝頓注意到每樣東西都清潔無比,連玻璃也晶瑩剔透。瓷磚地板似乎是濕的,可是等他乘機彎腰摸了一下後,卻發覺並非如此。而且地板也不滑──除非是他的涼鞋是很滑的鞋底(他將大腳趾伸在外面,這是麥曲生社會認可的行為)。 有一件事雨點四三的確沒說錯。不時可見兄弟或姐妹在默默工作,例如判讀量計、調整控制裝置,而有些人只是做著諸如擦拭設備這類毫無技術性的工作──不論做的是什麼,每個人都全神貫注。 謝頓謹慎地沒去問他們在做什麼,他不想讓這位姐妹因為不知道答案而感到羞愧;也不想讓她因必須提醒他別打聽不該知道的事而發脾氣。 他們通過一扇微微晃動的門,謝頓突然察覺一絲記憶中的那種味道。他向雨點四三望去,但她似乎渾然不覺,而他自己也很快就習慣了。 光線的特徵幾乎瞬間改變。薔薇的色調與明亮的感覺通通消失,除了各項設備有聚光光源照明外,四周似乎都籠罩在昏黃的光芒中。在每一個聚光處,好像都有一個兄弟或姐妹,他們有些戴著發出珍珠般光輝的頭帶。在不遠的地方,謝頓看到四下都有細小的閃光不規則地運動著。 當兩人並肩行走時,他朝她的側面瞥了一眼,這是他能打量她的唯一角度。 在其他的時候,他總是無法擺脫她突出的光頭、無眉的雙眼,以及一張素淨的臉龐。它們掩蓋了她的個體性,似乎使她變得隱形。然而從現在這個角度,他卻能看出一些別的:鼻子、下巴、豐唇、勻稱、美麗,暗淡的光線好像使那個大沙漠不再那麼顯眼刺目。 他驚訝地想到:如果她留起頭髮,並且好好修剪整理,可能是個大美人。 然後他又想到,她無法長出頭髮,她這一生註定永遠光頭。 為什麼呢?他們為什麼一定要讓她變成這樣?日主說是為了使麥曲生人一輩子記得自己是麥曲生人。這點為何那麼重要,以致大家不得不接受脫毛的詛咒,作為一種身份的象徵與標記? 然後,由於他習慣從正反兩面思考問題,因此又想到:習俗是第二天性,如果習慣光頭,到了根深蒂固的地步,那麼頭髮就會顯得怪異恐怖,會令人感到噁心與厭惡。他自己每天早上都會刮臉,將面部毛髮完全除去,即使剩下一點胡茬也不舒服。但他並不認為他的臉部是禿的,或是有任何不自然。當然,只要他願意,隨時都可以蓄起面部毛髮,但他就是不願那麼做。 他知道在某些世界上,男人一律不刮臉,甚至有些世界的男人根本不修剪面部毛髮,而是任由它胡亂生長。如果讓他們看到自己光禿的臉龐、沒有任何毛髮的下巴、雙頰與嘴唇,他們又會怎麼說呢? 他一面想,一面跟著雨點四三向前走。這條路似乎沒有盡頭。每隔一會兒,她就會拉著他的手肘引導他:在他的感覺中,她似乎越來越習慣這樣做,因為她不再急著縮回手去,有時這種情形甚至持續將近一分鐘。 她說:「這裡!到這裡來!」 「那是什麼?」謝頓問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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