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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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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謝頓氣喘吁吁,面對著一棵樹,雙手緊緊環抱著它。他凝望天空,等待那個飛行物再度出現,以便能像一隻松鼠那樣,及時躲到樹木的另一側。 這株樹木觸手冰涼,樹皮粗糙,抱起來一點也不舒服,但是它提供了掩護。當然,如果對方用熱源追蹤儀搜尋他的下落,這個掩護或許不夠。不過,冰冷的樹幹也許能將熱量也一併掩去。 他的腳下是硬邦邦的密實土壤。即使在這個躲躲藏藏的時刻;即使他一方面想要看清追捕他的人,一方面又要保持自己的隱匿,他仍忍不住感到納悶:這層土壤會有多厚?花了多久時間累積而成?在川陀較溫暖的地區,有多少穹頂的背上長了森林?樹木是否一律局限於穹頂間的幹溝中,而將較高的區域留給苔蘚、草叢與矮樹叢? 他又看到那個飛行物了。它並非一艘超空間飛船,甚至不是普通的噴射機,而只是一架噴射直升機。他能看見離子尾的暗淡光輝,從一個五角形的各個頂點噴射出來。離子中和了重力的吸引,讓機翼托著它像大鳥般在高空翱翔。這是一種可以在空中盤旋,用來探勘行星地表的飛行器。 幸好有雲層救了他。即使他們使用熱源追蹤儀,它也只能指出有些人在下面而已。噴射直升機必須做一次短暫的俯衝,來到連綿不斷的雲幕之下,才能知道這裡究竟有多少人類,以及是否可能包括機員正在尋找的特定對象。 現在,那架噴射直升機飛得更近,因此更是無法躲過謝頓的觀察。引擎發出的隆隆聲洩露了行蹤,只要他們希望繼續進行搜索,他們就不能將它關掉。謝頓熟悉這種噴射直升機,因為不論是在赫利肯,或在任何沒有穹頂、天空時陰時晴的世界,它們都是很普遍的交通工具,有很多還是私人所有的。 噴射直升機在川陀可能有什麼用呢?這個世界的人全部生活在穹頂下,天上幾乎永遠飄著低空雲幕──唯有政府才會擁有少數這種飛行器,目的正是為了追捕被引誘到穹頂上的通緝犯。 有何不可?政府軍警人員無法進入大學校園,但謝頓現在可能已不在校園之內。他正在穹頂上,它或許不屬任何地方政府的管轄範圍。帝國飛行器也許絕對有權降落在任何穹頂上,盤問或帶走在那裡遇到的任何人。這一點夫銘未曾警告他,但也可能是他剛好沒有想到。 此時那架噴射直升機更接近了,它正在明處偵察,像一隻瞎眼野獸想用鼻子嗅出獵物的位置。他們會不會想到搜查這群樹木?他們會不會降落,派出一兩名武裝士兵,把這片樹林整個翻一遍? 若是這樣,他該怎麼辦?他手無寸鐵,面對神經鞭帶來的劇痛,他矯捷的身手毫無用武之地。 但它並未試圖降落。要不是他們並未發現這些樹木有可疑之處── 就是── 他突然冒出一個新念頭:如果它根本不是一艘緝凶飛行器呢?如果它只是氣象試驗的一環呢?氣象學家當然也想對高層大氣進行測試。 跟它躲躲藏藏,難道自己是傻子嗎? 天空越來越陰暗,雲層越來越厚。或者,更可能的情況是,夜晚即將降臨。 氣溫越來越低,而且還會繼續下降。難道他要留在這裡讓全身凍僵,只因為出現一架全然無害的噴射直升機,觸發了他從未察覺的妄想?他興起一種強烈的衝動,想要離開這片樹林,回到那個氣象站去。 畢竟,夫銘怕得不得了的那個傢伙──丹莫茨爾──怎麼會知道,他將在這個時候來到穹頂上,向他們自投羅網? 一時之間,這似乎已成定論。他一而冷得發抖,一面從樹幹後面走了出來。 但他隨即匆匆躲回原處,因為那架飛行器重新出現,而且比剛才更加接近。他沒看到它在進行任何類似氣象研究的工作,它的動作完全不像是在採樣、測量或試驗。假如他們真在進行這類工作,他又是否看得出來?他不知道噴射直升機上究竟載有什麼儀器,以及那些儀器如何運作。若是他們的確在進行氣象研究,他或許也看不出來。然而他能冒險走出去嗎? 無論如何,若是丹莫茨爾果真知曉他正在穹頂上呢?這只需要在這所大學工作的一名特務,獲悉此事而立刻向他報告。最初,是李松·阮達,那個喜氣洋洋、滿臉笑容的小個子東方人,建議他到穹頂上來看看。他相當賣力地提出這個建議,但在他們的交談中,這個話題出現得並不自然──至少有些突兀。他有沒有可能是政府的特務,而且已經設法通報丹莫茨爾? 還有借他一件毛衣的裡根。這件毛衣的確派上用場,可是裡根為何不早些告訴他需要毛衣,好讓他能為自己準備一件?他現在穿的這件有什麼特別嗎?它是單純的紫色,其他人穿的則是川陀流行的花花綠綠。任何人從高空向下眺望,都會看到有個單色斑點在繽紛的色彩中運動,而立刻知道他們要找的是哪一個。 還有克勞吉雅呢?她到穹頂上應該是來學習氣象學,並且充當那些氣象學家的助手。她怎麼可能有時間來找他,跟他悠閒地聊天,不動聲色地把他從眾人身邊引開,將他孤立起來,使他很容易被捉到? 這樣想來,鐸絲·凡納比裡又如何?她知道他要來穹頂上,卻沒有阻止這件事。 她應該跟他一道來,可是今天她偏偏很忙。 這是一個陰謀,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陰謀。 現在他已經說服自己——再也不想離開這些樹木的蔭庇。(他感到雙腳好像兩塊冰塊,跺了幾步卻似乎根本沒用。)那架噴射直升機永遠不會走嗎? 正當他這樣想的時候,引擎的隆隆音調陡然升高,噴射直升機重新鑽入雲層,一下子就無影無蹤。 謝頓專心傾聽,連最小的聲音都不放過,最後確定它終於遠去。不過,即使在他確定這點之後,仍無法肯定這是不是引他現身的計謀。時間一分一秒慢慢溜走,夜幕漸漸低垂,他卻依然留在原處。 最後,當他覺得再不冒險走出來,唯一的可能就是被凍僵而失去知覺時,他終於邁開腳步,小心翼翼地離開樹林的蔭庇。 畢竟,此時已經暮色蒼茫。除非使用熱源追蹤儀,他們再也無法偵測到他,但若是如此,他就能聽見噴射直升機折返的聲音。他在樹林外等著,心中暗自計數,打算一聽到些微聲響,就立時躲進樹林。不過,一旦他被偵察到,躲回去又會有什麼用,他卻根本無法想像。 謝頓四下張望,試著尋找那些氣象學家,他們都配有人工照明設備,除此之外,不會有其他任何光亮。 他現在還能看清周遭的景物,可是再過一刻鐘,頂多半小時,他將什麼也看不見。手邊沒有燈光,頭上又是多雲的天空,四周將被黑暗籠罩,伸手不見五指。 想到即將被黑暗吞沒的可怕後果,謝頓知道必須儘快設法回到那條將他帶到此地的幹溝,然後循著原路回去。他一面緊抱著雙臂保暖,一面朝著心目中那條幹溝的方位前進。 當然,樹林周圍的幹溝或許不只一條,但他隱約認出一些來時曾見過的莓果嫩枝,它們現在不再鮮紅,幾乎成了黑色的果子。他不能再耽擱,必須假設自己的判斷正確。借著越來越弱的光線,以及腳下植物的指引,他儘快爬上那條幹溝。 可是他不能永遠待在幹溝中。他已來到自認為附近最高的一座穹頂,找到另一條與他行進方向剛好垂直的幹溝。根據他的計算,他現在應該向右轉,接著再向左急轉,然後只要沿著那條路一直走,就能走到那些氣象學家所在的穹頂。 謝頓左轉之後,抬起頭來,只能剛好看見一座穹頂的輪廓,鑲嵌在明亮些許的天空中。一定就是它! 或者,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 他沒有選擇餘地。只能假設事實並非如此。他盡可能加快腳步向那座穹頂走去,眼睛一直盯著那個頂峰,以便能夠儘量沿著直線前進。當他逐漸接近,穹頂顯得越來越大時,它鑲在天空的輪廓變得越來越不清楚。假使他沒有弄錯,他很快就會爬上一道緩坡,而當坡度變得水平時,他就能俯瞰另一側,看到那些氣象學家的燈火。 在一片漆黑中,他無法判斷路上橫亙著什麼東西。他好希望至少有幾顆星星射出些微光線,於是不禁想到,不知道失明是否便是這種感覺。他一面走一面揮舞雙臂,彷佛將它們當成兩根觸角。 氣溫一分一秒地降低,他偶爾會停一下,對雙手吹一口暖氣,再將它們塞在腋下取暖。他突發奇想,真希望雙腳也能如法炮製。現在,他想,如果開始降水的話,那一定是下雪,或是更糟的情況──下冰珠。 繼續走──繼續走,沒有其他的選擇。 最後,他終於發現自己好像在往下走。如果不是一廂情願的幻想,就是他已經越過穹頂的頂峰。 他停下腳步。如果他已經越過穹頂的頂峰,應該就能看見氣象站的人工照明。他會看到那些氣象學家帶著燈火到處走動,像螢火蟲般閃爍飛舞。 謝頓閉上雙眼,彷佛要讓它們先適應黑暗,然後再來試試看,不過這舉動似乎有點愚蠢。當他閉起眼睛,並未感到比張開時更黑;而當他重新張開眼睛,也不比剛才閉起時更亮一點。 也許裡根與其他人都已離去,不但帶走了他們的照明設備,還將儀器的燈光全數關閉。不過也可能是謝頓爬上了另一座穹頂;或者他沿著那座穹頂周圍的彎路前進,以致如今面對著另一個方向;或是剛才他選錯了幹溝,從樹林出發時就朝錯誤的方向走去。 他該怎麼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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