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西莫夫 > 基地前奏 | 上頁 下頁 |
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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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頓若有所思地說:「如今我就陷在一個問題裡面。」 「而我陷在另一個裡面。你可以隨便看看,如果有什麼問題,我們的見習生克勞吉雅會幫你解答。你也許有辦法助我們一臂之力。」 「我樂意效勞,可是我對氣象學一竅不通。」 「沒有關係。謝頓。我只希望讓你對這件事有點感覺,然後我再跟你討論我的數學問題,如果它也能稱為數學。」 「我隨時候教。」 裡根轉身離去,又長又苦的臉看來繃得很緊。他隨即又轉回來對謝頓說:「如果你覺得冷得受不了,升降機的門開著,你只要走進去,在標著『大學底層』的地方單擊,它就會帶你下去,然後它會自動回到這裡。克勞吉雅會教你──萬一你忘記的話。」 「我不會忘記的。」 這次他真要的走了開。謝頓目送他的背影,感到冷風像利刃般切割著身上的毛衣。此時克勞吉雅走回來,她的臉被風吹得有些發紅。 謝頓說:「裡根博士似乎有煩惱──或者他一向就是如此?」 她格格笑了起來:「大多數的時候,他只是顯得心煩氣躁,不過現在他真要是如此。」 謝頓很自然地問道:「為什麼?」 克勞吉雅轉頭看了看,長髮隨之揚起。「這事他們沒告訴我,不過我還是知道了。裡根博士本來全都計算好,在今天這個時候,雲層會裂開一道縫隙,他原本打算在陽光下做些特殊的測量。可是──呃,你看這個天氣。」 謝頓點了點頭。 「我們在這上面裝有全息接收機,所以他早就知道烏雲密佈──天氣比平常還糟。我猜,他希望是那些儀器出了毛病,這樣問題就在於儀器,而不在他的理論。不過直到目前為止,他們還沒發現任何故障。」 「所以他才顯得這麼悶悶不樂。」 「他從來也沒顯得快樂過。」 謝頓瞇著眼睛四下眺望,雖然烏雲遮日,光線仍舊刺眼。他察覺到腳下的表面並非完全水平;他站在一個淺坡穹頂上,當他極目望去,四面八方都能見到許多穹頂,各個穹頂的寬度與高度都不相同。 「這上面似乎崎嶇不平。」他說。 「我想大部分都是如此,當初蓋的時候就是這樣。」 「有沒有什麼理由?」 「其實也沒什麼理由。我剛來的時候跟你一樣,也是到處張望,逢人就問。我聽到的解釋是這樣的,川陀居民原本只在特定場所,例如室內購物中心、體育館這種地方建有穹頂,後來才擴及整個城鎮,那時全球各處有許多穹頂,高度與寬度都不一樣。等到它們全部相連起來,各處自然顯得凹凸不平。不過那時,人們反倒認為它本來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你的意思是,原本相當偶然的一件事,後來卻被視為傳統?」 「我想是吧,如果你要這麼說。」 (假如某些相當偶然的事件,會很容易就被視為傳統,因而再也無法打破──或者幾乎牢不可破,謝頓想道,這算不算心理史學的一條定律呢?它聽來相當顯而易見,可是,其他同樣顯而易見的定律還有多少?一百萬條?十億條?究竟有沒有少數幾條一般性定律,可將這些顯而易見的定律逐一導出?他要怎樣才能弄得清楚?一時之間他陷入沉思,幾乎忘了刺骨的寒風。) 然而,克勞吉雅依舊察覺強風的存在,她一面發抖一面說:「天氣真惡劣,躲在穹頂底下好多了。」 「你是川陀人嗎?」謝頓問道。 「是的。」 謝頓想起阮達曾經譏笑川陀人都有空曠恐懼症,於是說:「你不介意待在上面嗎?」 「我恨透了,」克勞吉雅說,「但是我想求得學位、專長與地位,而裡根博士說除非我做些田野工作,否則無法畢業。所以我只好來啦,雖然我恨透了,尤其是這麼冷的時候。對了,像這麼冷的天氣,你做夢也想不到真會有植物生長在穹頂上吧?」 「有嗎?」他以銳利的目光望著克勞吉雅,懷疑這是專門設計來愚弄他的一種惡作劇。她看來全然天真無邪,不過這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只是由於她的娃娃臉? 「喔,當然。即使在這裡,天氣暖和一點時也有。你注意到此地的土壤嗎?我說過,為了我們的工作,我們總是將泥土掃走。可是在其他地方,到處都累積著泥土,穹頂交接的低窪處積得尤其深,植物就在那裡生長。」 「可是,那些泥土是從哪裡來的?」 「當穹頂尚未將這顆行星全部覆蓋起來時,風把泥土吹到上面,一點一點累積起來。後來,當川陀整個被穹頂籠罩,活動層級越挖越深時,總會有些土壤被掘出來,合適的,就會被灑到穹頂上。」 「不用說,這樣會把穹頂壓壞的。」 「噢,不會。這些穹頂非常堅固,而且幾乎到處都有支撐。根據我從一本膠捲書所讀到的,當初人們是準備在穹頂上種植農作物,結果發現在穹頂裡面發展農業更加實際。酵母和藻類也可在穹頂內培養,減輕了普通農作物的需求壓力,所以最後決定任由穹頂上荒蕪。穹頂上也有一些動物,蝴蝶、蜜蜂、老鼠、兔子──數量還真不少呢。」 「植物根部不會對穹頂造成損害嗎?」 「好幾千年過去了,這種情形一直未曾發生。穹頂都經過特殊處理,能阻絕根部滲透。大多數植物是草,不過也有樹木。如果現在是暖和的季節,或者我們位於更南的地方,或者你在一艘宇宙飛船上,那麼你自己就能看出來;」她很快瞟了他一眼,「當你從太空降落時,有沒有看一看川陀?」 「沒有,克勞吉雅,我必須承認並未看過,超空間飛船一直沒轉到適宜觀景的角度。你從太空中眺望過川陀嗎?」 她露出淡淡的笑容:「我從沒上過太空。」 謝頓往四處望去,只見一片灰暗。 「我實在無法相信。」他說,「我是指穹頂上有植物這件事。」 「不過這是千真萬確的。我聽人家說過──其他世界人士,就像你一樣,他們真的從太空看過川陀──他們說這顆行星看來綠油油一片,就好像一塊草地,因為表面大多是草叢和矮樹叢。事實上,還有樹木呢,離這裡不遠就有一片樹林,我曾經見過。它們都是常綠樹,最高的有六米。」 「在哪裡?」 「你在這裡看不見,它在一個穹頂的另一側,是──」 這時傳來一陣微弱的呼喚:「克勞吉雅,回來,這裡需要你。」(謝頓發覺他們邊聊邊走,已經與其他人拉開一段距離。) 克勞吉雅應道:「喲?!來啦──抱歉,謝頓博士,我得走了。」她馬上轉身離開,雖然穿著厚實的靴子,她仍設法將腳步放得很輕。 她是不是在跟他鬧著玩?會不會是為了找樂子,才對一個容易上當的外人灌輸那麼多謊言?這種事在任何時間、任何世界上都時有所聞,透明般誠實的態度也當不得真;事實上。一個成功的說謊家總會刻意製造這種態度。 所以說,穹頂上真有六米高的樹木嗎?他並未多加思索,便朝地平線最高的一個穹頂走去。他不停擺動雙手,試圖使自己暖和一點,雙腳卻覺得越來越冷。 克勞吉雅並未指點方向。她應該給一點提示,告訴他那些樹木位在何方,可是她沒有。為什麼沒有呢?對了,她剛好被人叫走了。 穹頂十分寬闊,可是不太高。這是個好現象,否則這趟路會比現在困難許多。另一方面,緩坡代表他必須蹣跚地走上一大段,才能登上一座穹頂的頂峰,俯視另一側的景象。 最後,他終於看到那個穹頂的另一側。他回頭望去,想確定自己仍看得見那些氣象學家以及他們的儀器。他們在一個遙遠的谷地中,與他已有好長一段距離,不過他還是看得足夠清楚,很好。 他沒有見到任何樹林或樹木,不過兩個穹頂間有一道蜿蜒曲折的凹窪。這條幹溝兩側的土壤較厚,偶爾可見一些綠色斑點,看來或許是苔蘚。假如他沿著這條幹溝前進,假如前面的凹窪夠低、土壤夠厚,那就有可能發現樹木。 他向後眺望,試圖將一些路標牢記心中,但目力所及盡是起伏的穹頂,這使他躊躇不前。鐸絲曾警告他有迷路的可能,當時那似乎是個毫無必要的忠告,如今看來還頗有道理。然而他幾乎能確定這條幹溝是一條小路,如果沿著它走一段,他只需要向後轉,就能循原路走回這個出發點。 他故意邁開大步,沿著曲折的幹溝往下走。頭頂上傳來一陣輕微的隆隆噪音,不過他並未留意。他下定決心要看看那些樹木,此時此刻,他的心思已完全被這個念頭佔據。 苔蘚越來越厚,像地毯一樣四處蔓延,而且不時可見一簇簇草叢。穹頂上雖然一片荒蕪,這些苔蘚卻生得鮮嫩青翠,謝頓因而想到,在一個多雲、陰暗的行星上,很可能有大量的雨水。 這條幹溝繼續彎曲延伸,不久,在另一個穹頂的正中,有個黑點出現在灰暗的天空背景前,他知道終於發現樹木了。 看到這些樹木之後,他的心靈好像得到解放,總算能想到其他事情。這時,謝頓才注意到曾聽見的那陣隆隆聲,剛才他不假思索,就把它當做機器運轉的聲音,因此根本未曾理會。現在,他開始考慮這個可能性:它真是機器發出的噪音嗎? 為何不是呢?他如今站在一座穹頂上,而這個全球性都會的二億平方公里面積,全部植蓋著無數類似的穹頂。在這些穹頂下,一定隱藏著各式各樣的機械,例如通風系統的發動機。或許,在這個大都會的其他聲音盡皆消逝的時間與空間,它的聲音仍然清晰可聞。 只不過,它似乎並非是從底下傳來的。他抬頭看了看陰沉單調的天空──什麼也沒有。 他繼續搜索天空,兩眼之間擠出筆直的皺紋。然後,在遠方── 那是個小黑點,出現在灰暗的背景中。不論它是什麼,它似乎正在四下移動,彷佛想在它再度被雲層遮掩之前,趕緊定好方位。 然後,他突然有一種毫無來由的想法:他們是在找我。 幾乎在他能想出該如何反應之前,他已經採取行動。他沿著那條幹溝,拚命朝向那些樹木奔去。為了更快抵達,他在半途左轉,飛也似地越過一個低矮的穹頂,踏過遍地垂死的棕色羊齒類植物,和長著鮮紅莓果的多刺嫩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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