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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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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他們再度在隧道中風馳電掣。那個在心中鼓噪了一小時的問題,謝頓決定讓它化為真正的聲音。 「你為什麼說銀河帝國即將滅亡?」 夫銘轉頭望向謝頓:「身為一名新聞記者,各種統計資料從四面八方向我湧來,直到溢出我的耳朵為止。而我獲准能發表的,只是其中極少一部分。川陀的人口正在銳減,二十年前它幾乎有四百五十億人。 「這種現象部分是由於出生率的降低。事實上,川陀的出生率一向不高。當你在川陀四處旅行時,如果仔細注意一下,便會發現路上沒有太多兒童,和龐大的人口簡直不成比例。即使不考慮這一點,人口仍舊逐年銳減。此外還有移民的因素,移出川陀的人比移入的多得多。」 「既然它有如此眾多的人口,」謝頓說,「這也就不足為奇。」 「但這仍是不尋常的現象,因為以前從末發生過這種事。再者,整個銀河的貿易都呈現停滯狀態。人們認為這是因為目前沒有任何叛亂,因為一切都很平靜,天下太平了,數世紀的困苦已成過去。然而政治鬥爭、叛亂活動,以及不安的局勢,其實也是某種活力的象徵;如今卻是一種全面性的疲乏狀態。表面下的確平靜,但這並非由於人們真正滿足,或是社會真正繁榮,而是因為他們感到疲倦,已經死心了。」 「哦,我並不清楚。」謝頓以懷疑的口吻說。 「我很清楚。我們剛才談到的反重力設施,就是另一個貼切的例子。我們目前有幾座運作中的重力升降機,可是沒有再造新的。它是一種無利可圖的投資,而且,似乎沒人有興趣試圖把它轉虧為盈。過去數世紀以來,科技進展的速率不斷減緩,如今則是有如牛步;在某些方面,已經完全不再進步。你是個數學家,你難道沒有注意到這種事嗎?」 「我不敢說曾思考過這種問題。」 「沒有人思考過,大家都視為理所當然。這年頭的科學家·動不動就喜歡說這個不可能,那個不實用或沒有用。對於任何深刻的反省,他們總是立刻加以否定。就拿你做例子,你對心理史學持什麼看法──它有理論上的價值,卻沒有任何實用性,我說得對不對?」 「也對也不對。」謝頓以厭煩的口氣答道。「就實用性而言,它的確沒有用處,但是我向你保證,這並非由於我的冒險精神式微。事實上,它的的確確沒有用處。」 「至少這一點,」夫銘帶著幾分譏嘲說,「是你身處整個帝國的衰敗氣氛下所產生的印象。」 「這種衰敗的氣氛,」謝頓氣呼呼地說,「是你自己的印象。有沒有可能是你自己弄錯了?」 夫銘並未立刻回答,看來陷入了沉思。一會兒之後,他才開口說:「是的,我有可能弄錯。我只是根據直覺,根據猜測妄下斷語,我需要的是心理史學這種實用的科技。」 謝頓聳了聳肩,沒將這個餌吞下去。他說:「我沒有這樣的科技能提供給你。但假設你是對的,假設帝國的確在走下坡路,最後終將消失,變得四分五裂。可是那個時候,全體人類仍將存在。」 「在什麼情形,老兄?過去近一萬兩千年來,在強勢領導者的統治之下,川陀大致能維持一個和平局面。過去也有過一些動盪──叛變、局部內戰,以及眾多的天災人禍──然而就整體而言,就宏觀而言,天下仍算是太平。為什麼赫利肯如此擁護帝政?我是指你的世界。因為它很小,要不是帝國維護它的安全,它就會被鄰近世界吞掉。」 「你是預測如果帝國崩潰,將會出現全面性戰爭和無政府狀態?」 「當然,一般說來,我並不喜歡這位皇上和這種帝制,可是我沒有任何取代方案。我不知道還有什麼能維繫和平,在我掌握其他方案之前,我還不準備放手。」 謝頓說:「你說得好像銀河掌握在你手中似的。你還不準備放手?你必須掌握其他方案?你以為你是什麼人?」 「我這是一般性、譬喻性的說法。」夫銘說,「我並不擔心契特·夫銘這個人。也許可以說,在我死後帝國仍將繼續存在;而且在我有生之年,它甚至可能顯現進步的跡象。衰微並非沿著一條直線前前進,或許還要好幾千年的時間,帝國才會完全瓦解。你一定可以想像,那時我早就死了,而且,我不會留下子嗣──對於女人,我只是偶爾會動動情,我沒有子女,將來也不想要。所以說,我對未來沒有任何的個人牽掛──在你演講之後,我調查過你,謝頓,你也沒有任何子女。」 「我雙親俱在,有兩個兄弟,但沒有小孩。」他露出相當無力的笑容,「過去,我曾對一名女子十分迷戀,但她覺得我對數學的迷戀更深。」 「是嗎?」 「我自己不這麼覺得,可是她偏要那麼想,所以她離開了我。」 「從此你就再也沒有其他女伴?」 「沒有,那種痛苦至今仍舊刻骨銘心。」 「這麼說,似乎我們兩人都能袖手旁觀,把這個問題留給好幾代以後的人去煩惱。以前我或許會願意這麼做,如今卻絕對不會。因為現在我有了工具,我已經能控制局面。」 「你有什麼工具?」謝頓問道,其實他已經知道答案。 「你!」夫銘說。 謝頓早就料到夫銘會這麼說,因此並未感到震驚或被嚇倒。他只是立刻搖了搖頭,答道:「你錯得太離譜了,我不是什麼適用的工具。」 「為何不是?」 謝頓歎了一口氣:「要我重複多少次?心理史學並非一門實用的學問。它有根本上的困難,整個宇宙的時空也不足以解決必須面對的問題。」 「你確定嗎?」 「很遺憾,正是如此。」 「你可知道,你根本不必推算出銀河帝國整個的未來。你不需要追蹤每一個人類,甚至每一個世界的活動細節。你必須回答的只有幾個問題:銀河帝國是否真會瓦解?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何時會發生?其後人類的處境如何?有沒有任何措施,能夠防止帝國瓦解,或是改善其後的處境?相較之下,這些都是相當簡單的問題,至少我這麼覺得。」 謝頓搖了搖頭,露出一抹苦笑:「數學史中有無數簡單的問題,它們的答案卻再複雜不過,或者根本沒有答案。」 「真的束手無策嗎?我能看出帝國江河日下,但我無法證實這一點。我的一切結論都是主觀的,我不能證明自己沒有犯錯。由於這個展望令人極度不安,人們寧可不信我的主觀結論,因此不會有任何救亡圖存的行動,甚至不會試圖減輕它的衝擊。而你能夠證明即將來臨的衰亡,或反證那是不可能的。」 「但這正是我無法做到的,我不能幫你找到不存在的證明。一個不切實際的數學系統,我沒辦法讓它變得實用。正如我不能幫你找到加起來是奇數的兩個偶數,不論你──或整個銀河多麼需要那個奇數。」 夫銘說:「這麼說的話,你也成了哀敗的一環;你已經準備接受失敗。」 「我有什麼選擇?」 「難道你就不能試一試?無論這個努力在你看來多麼徒勞無功,你這一生還有什麼更好的計劃?還有什麼更崇高的目標?在你自己的眼中,你有什麼更加值得全力以赴的偉大理想?」 謝頓的眼睛迅速眨了幾下:「上千萬個世界,數十億種文化,好幾萬兆的人口,恒河沙數的互動關係──你卻要我將它約定為秩序。」 「不,我只要你試試看,就為了這上千萬個世界。數十億種文化,以及好幾萬兆的人口。並非為了皇上,也不是為丹莫茨爾,而是為了全體人類。」 「我會失敗。」謝頓說。 「那我們也不會比現在更糟,你願意試試嗎?」 不知道為什麼,謝頓竟然聽見自己說出違背意願的一句:「我願意試試。」他一生的方向,從此確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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