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西莫夫 > 基地前奏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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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頓遲疑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這個數學計算或許要花太長的時間才能完成,即使我們有一台跟宇宙同樣大的計算器,以超空間速度運作也於事無補。在獲得任何答案時,歲月早已流逝多年,情勢已發生巨大變化,足以使得這個答案變得毫無意義。」 「過程為什麼不能簡化呢?」克裡昂以尖銳的語調問道。 「皇帝陛下,」謝頓感到隨著答案越來越不合胃口,皇上的口氣變得越來越正式,自己便以更正式的方式響應。「想想科學家處理次原子粒子的方式。那些粒子數量十分龐大,每個都以隨機、不可預測的方式運動或振動。但是這個混沌的底層藏有一種秩序,所以我們才能創立量子力學,用以回答所有我們知道該如何問的問題。而在研究社會現象時,我們將人類擺在次原子粒子的地位,不同的是此時還多了一項變因,那就是人類的心靈。粒子以無心的方式運動,人類則不然:若想將心靈中各種態度與衝動考慮在內,會使複雜度增加太多,令我們根本沒有時間顧及到各方面。」 「心靈會不會和粒子的無心運動一樣,也存在一個底層的秩序呢?」 「或許吧。根據我的數學分析,任何事物之下必定都藏著秩序,不論表面上看來多麼雜亂無章。可是要如何才能找出這些底層的秩序,它卻完全沒有提示。想想看──兩千五百萬個世界,每一個都有整體的特徵與文化,每一個都和其他世界大不相同,每一個都至少包含十億人口,其中每個人擁有一個獨立的心靈,而所有這些世界都以數不清的方式與組合在進行互動!不論心理史學分析在理論上多麼可能,卻難以有什麼實際上的應用。」 「你所謂的『心理史學』是什麼意思?」 「我將對未來的理論性機率估算稱為心理史學。」 皇上突然起身,大步走向房間另一端,然後一個轉身,大步走回來,停在仍坐著的謝頓面前。 「站起來!」他命令道。 謝頓趕緊起立,抬頭望著比自己高幾釐米的皇帝,勉強讓目光保持沉穩。 克裡昂終於開口:「你的這個心理史學──假如它能變得實際行,會有很大的用處,是不是?」 「顯然會有極大的用處。若能知道未來有些什麼,即使是以最概略性、最機率性的方式,也能為我們的行動提供一個嶄新的、絕佳的指導,這是人類從來未曾掌握的。可是,當然──」他突然住口。 「怎麼樣?」克裡昂不耐煩地問。 「嗯,情況似乎是這樣的,除了少數決策者之外,心理史學分析的結果必須對大眾保密。」 「保密!」克裡昂高聲驚叫。 「這很明顯,讓我試著解釋一下。假如我們完成一個心理史學分析。並將結果公之於世,人類的各種情緒與反應必將立刻受到扭曲。這樣一來,心理史學分析就會變得毫無意義·因為它根據的是在對未來不知情的情況下,眾人所產生的情緒與反應。您瞭解我的話嗎?」 皇上突然眼睛一亮,哈哈大笑幾聲:「太好了!」 他伸手拍了拍謝頓的肩膀,令謝頓的身子輕輕晃了一下。 「你這個人,你看不出來嗎?」克裡昂說,「難道你看不出來嗎?這就是你的用處。你根本不需要預測未來,只要選擇一個未來──一個好的未來、一個有用的未來。然後做出一種預測,讓所有人類的情緒和反應發生變化,以便實現你預測的那個未來。與其預測一個壞的未來,不知製造一個好的未來。」 謝頓皺起眉頭:「我懂得您的意思,陛下,但這同樣是不可能的事。」 「不可能?」 「嗯·至少是不切實際。您看不出來嗎?如果我們不能從人類的情緒和反應出發,不能預測這些因素將導致的未來,那麼同樣無法反其道而行之。我們不能從一個選定的未來出發,再預測會導致這個結果的人類情緒和反應。」 克裡昂顯得相當沮喪,緊緊抿著嘴唇。「那麼,你的論文呢?──你是不是管它叫論文?──它又有什麼用呢?」 「那只是個數學論證。它提出一個令數學家感興趣的結論,但我從未想到會有任何實際用途。」 「我發覺這實在可惡。」克裡昂氣呼呼地說。 謝頓微微聳了聳肩,他現在更加確定,自己根本不該發表那篇論文。假如皇上產生一個念頭,認為他成了別人愚弄的對象,自己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呢? 事實上,克裡昂看來像是快要有這樣的念頭了。 「不過話說回來,」他說,「假如你對未來做出一些預測,不論是否在數學上站得住腳,但根據那些瞭解大眾趨向的政府官員判斷,它們就是會帶來有用反應的預測。你認為如何?」 「您為何需要由我做這件事?政府官員自己就能做這些預測,根本不必假手中間人。」 「政府官員來做不會那麼有效。他們偶爾的確會發表一些這類聲明,可是民眾不一定相信他們。」 「為什麼會相信我?」 「你是個數學家,你會計算出未來的趨向,而不是──不是憑直覺──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 「可是我並沒有。」 「誰會知道呢?」克裡昂瞇起眼睛望著他。 接下來是短暫的沉默。謝頓感到自己中計了,如果皇上直接對他下令,他能拒絕嗎?若是拒絕的話,他或許將遭到監禁或處決。當然不會沒有審判,可是面對一個專制的官僚體制,尤其是銀河大帝國的皇帝指揮之下的極權官僚體制。想要獲得公平審判是難上加難的一件事。 最後,他終於答道:「這樣行不通。」 「為什麼?」 「如果要我做出一些含糊的一般性預測,它必須等到我們這一代,甚至下一代死後多年才有可能實現,那麼我們也許可以蒙混過去。可是,反之,民眾同樣不會在意。對於一兩個世紀之後才會發生的重大事件,他們是不可能關心的。」 「為了獲得成果,」謝頓繼續說,「我必須預測一些結果較為明確的事件,一些近在眼前的變故,只有這種預測才能獲得大眾的回應。不過遲早──也許不會遲只會早──其中一項預測不會實現,我的利用價值將立刻結束。這樣一來,您的聲望也將隨之消失。更糟的是,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支持心理史學的發展,即使未來的數學進展能將它改良到接近實用的程度,它也不會再有大顯身手的機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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