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西莫夫 > 基地前奏 | 上頁 下頁


  §第三章

  謝頓一點也不相信能見到皇上。在他想來,自己頂多只能跟某個官位四五等、自稱代表皇上發言的官員見面。

  究竟有多少人見過皇上?親眼見到,而非透過全息電視?有多少人見過真實的、有血有肉的皇上?這個皇上從不離開皇宮御苑,而他,謝頓,此時正踩在這片土地上。

  答案幾乎趨近於零。兩千五百萬個住人世界,每個世界的居民至少十億──在這數萬兆的人口中,有多少人曾經或將會目睹這位活生生的皇帝?一千人?

  又有誰會在乎呢?皇帝只不過是帝國的代表,就像「星艦與太陽」國徽一樣,卻遠不及後者那麼普遍與真實。如今代表帝國的,是遍佈銀河各個角落的戰士與官吏;是他們變成人民身上的重擔,而不是皇帝本人。

  因此,當他被引進一間不大不小、裝潢豪奢的房間,看見一個年輕人坐在附窗凹室的一張桌角上,一隻腳碰著地,另一隻腳擱在桌緣搖晃,謝頓不禁納悶怎麼會有這樣的官員以這麼溫和的眼光望著自己。他自己反復地體驗過的一個事實,那就是政府官員──尤其是皇下身邊當差的──總是顯得十分嚴肅,彷佛將整個銀河的重量擔在自己肩上。而且似乎越是不重要的官員,表情就越是嚴肅、越是兇惡。

  那麼,此人就可能是個官位很高的大官。他真要握的權力有如燦爛的陽光,因而不必利用一臉的陰霾面對問題。

  謝頓不知道該表現得多麼受寵若驚,但他感到自己最好保持緘默,讓對方先開口。

  那位官員說:「我相信你就是哈裡·謝頓,那個數學家。」

  謝頓以最簡單的方式答道:「是的,閣下。」便繼續等待。

  年輕人揮了揮手臂:「應該說『陛下』才對,不過我痛恨繁文縟節。我總是在繁文縟節裡打轉,這使我厭煩透頂。現在沒旁人在場,所以我要放縱一下,把一切繁文縟節拋到腦後。坐下來,教授。」

  對方講到一半,謝頓便發覺對方正是克裡昂大帝一世,這使他感到有點喘不過氣來。皇上本人(現在看來)與新聞中經常出現的正式全息肖像有幾分相似,不過全息像中的克裡昂總是穿得雍容華貴,似乎比本人高大一些、尊貴一點·而且面孔冷漠,毫無表情。

  如今他出現在謝頓面前,他的廬山真面目卻顯得相當平凡。

  謝頓一動也不動。

  皇上微微皺了皺眉頭。他平常頤指氣使慣了,此時雖想放棄這種特權,至少是暫時放棄,卻仍以專橫的口吻說:「喂,我說『坐下來』。那張椅子,快點。」

  謝頓默默坐下,他甚至連「遵命,陛下」也說不出口。

  克裡昂微微一笑:「這樣好多啦。現在我們可以像兩個同胞一樣交談,畢竟,除去一切繁文縟節,我們的關係就是這樣。啊。你說是不是?」

  謝頓小心翼翼地答道:「假如皇帝陛下喜歡這麼說,那一定沒錯。」

  「噢,別這樣,你為什麼如此小心謹慎?我想要以平等的身份和你交談,這麼做令我高興,你就順著我吧。」

  「遵命,陛下。」

  「只要簡單一句『遵命』就行了,我真沒辦法令你接受嗎?」

  克裡昂瞪著謝頓,謝頓覺得那雙眼睛充滿生氣與興味。

  最後,皇上總算再度開口:「你看來不像個數學家。」

  謝頓終於能露出笑容:「我不知道數學家應該像什麼樣子,皇帝陛──」

  克裡昂舉起一隻手來表示警告,謝頓趕緊把這個尊稱咽下去。

  克裡昂說:「我認為數學家應該滿頭白髮,或許還留著絡腮胡,年紀當然有一大把。」

  「但即使是數學家,也總有年輕的時候。」

  「可是那時他們都默默無聞,等到他們的名聲傳遍全銀河的時候,他們就是我所描述的那種模樣。」

  「只怕我沒什麼名氣。」

  「但你曾在此地舉行的會議上演講。」

  「許多人都上了台,有些比我還要年輕,受到注意的卻只有少數。」

  「你的演講顯然吸引了我一些官員的注意。根據我的瞭解,你相信預測未來是可能的。」

  謝頓突然感到一股倦意。似乎不斷有人誤解他的理論,也許他根本不該發表那篇論文。

  他說:「其實並不儘然,我得到的結果要狹隘得多。許多系統都會出現一種情形,那就是在某些條件下會產生混沌現象。這就代表說,對於某個特殊的起點,我們不可能預測後來的結果。甚至一些相當簡單的系統都是這樣,而系統越複雜,就越有可能變得混沌。過去我們一直假定,像人類社會這麼複雜的東西,會在很短時間之內變成混沌系統,因此不可預測。然而我做到的則是證明,在研究人類社會時,有可能選擇一個起點,並做出一組適當的假設,以便壓抑混沌效應,使得預測未來變成可能。當然不是完整的細節,而是大致的趨勢;並非絕對確定,只是可以計算其中的機率。」

  一直仔細聆聽的皇帝,這時問道:「可是,這不正意味著你說明了如何預測未來嗎?」

  「還是那句話,並不儘然。我證明了理論上的可能性,但僅止於此。想要進一步探究,我們必須真正選擇一個正確的起點,做出一組正確的假設,然後找出在有限時間內完成計算的方法。在我的數學論證中,完全沒提到應該如何進行這些。即使我們全部能做到,頂多也只能估算出機率。這和預測未來並不相同,它只是猜測今後可能發生的事件。每個成功的政治人物、商人,或是從事任何行業的人,都必須能夠對未來做出估計,而且估計得相當准,否則他們不會成功。」

  「他們並未用到數學。」

  「是的,他們憑藉的是直覺。」

  「只要掌握適當的數學工具,任何人都有辦法估算機率,不必非得那些少數具有優異直覺的成功人物不可。」

  「說對了,但我只是證明這個數學分析是可能的,並未證明它實際上是可行的。」

  「一件事既然可能,又怎會不切實際呢?」

  「理論上,我可以去訪問銀河中每一個世界,和每個世界上的每個人打招呼。然而完成這項工作需要很長的時間,遠超過我一生的壽命。即使我能長生不死,新一代出生的速率也大於我訪問老一輩的速率。更重要的是,許多老一輩在我來得及訪問他們之前便會死去。」

  「在你有關未來的數學理論中,也遇到過類似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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