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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第十四章 憂心如焚

  波莉一面準備早餐,一面瞄著餐桌上的新聞記錄儀。當天發生的新聞全部一樁樁顯示在記錄儀上,她只需要用一隻眼睛,就能毫無遺漏地從頭看到尾。所有食物都是現成的,全都密封在無菌而隨用隨丟的容器內。她的工作其實只是選擇菜式、佈置餐桌,餐後再將一切收拾乾淨而已。

  她忍不住對那些新聞發表了不少高見,然後又感慨萬千地長歎了一口氣。

  「喔,真是人心不古。」她有感而發。達瑞爾只是哼了一聲作為回答。

  她的聲調突然變得尖銳刺耳,每當她感歎世風日下的時候,都會自動轉換成這種腔調。她說:「唉,這些可怕的卡爾根人,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原本以為他們會讓人過幾天太平日子,可是根本沒有,總是找麻煩,找麻煩,沒完沒了。」她每次總是將「卡爾根」念走了音。

  「你看看那個新聞標題:『基地領事館前暴民滋事』。喔,如果可能的話,我真想好好開導他們一番。這是人類的通病,他們就是不能記取歷史的教訓,就是不長記性!達瑞爾博士,世人就是這麼一點記性也沒有。想想騾死後發生的那場戰爭吧,當然那時候我還只是個小女孩,可是哦,那種動亂我一輩子都忘不了。我的親叔叔在那場戰爭中英勇犧牲,當時他才二十幾歲,剛剛結婚兩年而已,還留下了一個女娃。他的模樣我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一頭金髮,臉頰上有個酒窩,我還保存著他的一個立體水晶像──

  「現在,那個女娃也早已長大成人,她的獨子如今正在艦隊服役。如果發生任何衝突的話,那就極有可能──

  「雖然我們有空襲偵察隊,而且由老人輪流守衛同溫層──可是如果卡爾根真的打過來,我真難想像他們能做些什麼。母親當年常常對我們說起戰時的艱苦歲月,糧食配給、物價高漲、稅金暴增等等。簡直就讓人活不下去──

  「我認為,如果他們那些人還有理智的話,就絕不應該重蹈覆轍。我也認為這根本不是人民的意思,我想即使是卡爾根人,也寧願待在家中享受天倫之樂,而不願意到太空去橫衝直撞,然後全部葬身在星艦中。一切都是那個可怕的人物史鐵亭的意思,真奇怪老天怎麼會讓這種人活到現在。他殺害了那個老傢伙──他叫什麼名字?對,薩洛斯──現在又準備要征服宇宙了。

  「我實在不知道,他為什麼想要攻打我們。他註定會失敗的──就像以往每次一樣。也許這一切都包括在謝頓計劃中,可是有時候我忍不住想到,那必定是個邪惡的計劃,才會有那麼多的戰爭和殺戮。不過我可絕對沒有批評哈裡·謝頓,我相信他知道的一定比我多得多,也許因為我太笨了,才會對他的計劃產生懷疑。另外那個基地也一樣欠罵,他們現在明明就能制止卡爾根,讓銀河各處恢復太平,既然他們最後總要這麼做,我認為,就該在任何戰禍發生之前趕緊行動。」

  達瑞爾博士終於抬起頭來,問道:「你在說什麼呢,波莉?」

  波莉的一雙眼睛睜得老大,然後又氣呼呼地瞇了起來。她答道:「沒有,博士,我什麼都沒說,也根本沒什麼好說的。在這個家裡,別說是說句話了,就是死了也沒人會注意到。忙進忙出,忙出忙進,就是沒有時間開口說話──」說完,她就帶著一肚子悶氣離開了餐廳。

  達瑞爾博士並沒有注意到波莉已經離去,正如剛才沒有聽到她在說什麼一樣。

  卡爾根!真無聊!那只是一個有形的敵人。這種敵人永遠是基地的手下敗將。

  然而,對於眼前這個可笑的危機,他也無法完全置身事外。七天以前,市長正式邀請他出任「研究發展部」的部長,他答應今天要作出決定。

  可是──

  他感到坐立不安,市長竟然選上了自己!但是他難道能夠拒絕嗎?如果拒絕的話,就會顯得太不合情理,而他現在不能冒這種險。無論如何,他根本不必擔心卡爾根,對他而言,敵人只有一個,始終就只有一個。

  當妻子在世的時候,人生幸福美滿,他有充分的藉口逃避責任離群索居。在川陀的那段漫長而幽靜的日子,周遭全是荒蕪的廢墟。他們遺世獨立在那個殘破的世界上,渾然忘卻世間的一切。

  可是不久她就去世了,前後還不到五年。從那時候開始,他就知道,今後唯一能夠做的,便是與那些可怕的隱形敵人奮戰一生──那些敵人控制了他的命運,剝奪了他做人的尊嚴,使他的人生變成絕望的掙扎。甚至連整個宇宙,都在那些既可惡又可怕的敵人掌握之中。

  這可以稱作一種感情的昇華,至少他自己這麼想。總之,這種奮戰為他帶來人生的意義。

  他先來到聖塔尼大學,加入了克萊斯博士的研究工作。在那裡的五年期間使他獲益匪淺。

  然而克萊斯所做的僅止於搜集數據,無法在真正的問題上有所突破。當達瑞爾肯定這一點之後,他就知道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即使克萊斯的研究是在暗中進行,但是他難免需要助手;需要許多人腦樣本來做腦波測定;需要一所大學支持他──而這些全都是他的弱點。

  克萊斯不能瞭解這一點,可是達瑞爾也無法向他詳加解釋,兩人終於鬧得不歡而散。不過這樣也好,反正他們早晚要散夥的。他必須表現得放棄了一切──因為很可能有人在暗中監視。

  克萊斯使用圖表來分析腦波,達瑞爾卻只憑藉心靈深處的數學概念;克萊斯與許多人共同工作,達瑞爾卻沒有任何研究夥伴;克萊斯待在一所大學裡頭,達瑞爾卻棲身於郊外靜謐的住宅中。

  而他已經快要成功了。

  就大腦構造而言,第二基地分子根本不能算是人類。雖然,即使是最傑出的生理學家、最高明的神經化學家,可能也無法偵測出任何異狀──然而差異卻一定存在。由於這種差異藏身心靈之中,該處必定會有某些偵測得到的跡象。

  第二基地上的人,無疑全都擁有類似騾的異能,姑且不論這種能力是先天或後天的。既然對方像騾那樣,具有偵測與控制人類情感的能力,就應該可以設計出一種電子電路,來測定這種人的特殊腦波。而在腦電圖的詳細記錄中,他們那種異能絕對無所遁形。

  如今,克萊斯的幽靈化身為得意高徒安索,又闖進了他的生命中。

  愚蠢!愚蠢!搜集那些受到干擾人士的腦電圖幹什麼?自己在幾年前已經發明了偵測的方法,可是這又有什麼用?他需要的是反擊的武器,而不是偵測的工具。

  然而,他卻必須答應與安索合作,因為這樣才能掩人耳目。

  而現在這個研發部部長的職位也是一樣,也是另一個掩人耳目的妙招!如今,他儼然成了一個計中計的主角。

  他突然又想到了艾嘉蒂婭,立刻感到一陣不安,趕緊把它從心頭甩掉。如果安索從來未曾出現,這件事情就不會發生;如果安索未曾出現,除了他自己之外,不會有第二個人的生命受到威脅。如果安索未曾出現──

  他感覺一陣怒火攻心──他氣已故的克萊斯,氣活著的安索,以及所有好心的笨蛋──

  算了,她會照顧自己的,她是個很懂事的小女孩。

  她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他心裡不停地這樣想──

  可是,她真的能照顧自己嗎?

  當達瑞爾博士憂心忡忡地自我安慰時,艾嘉蒂婭正坐在銀河第一公民官邸辦公室的簡樸會客室中。她已經在這裡頭等了半個小時,百無聊賴地瞪著四面的牆壁。剛才,當她跟侯密爾·孟恩進入這間會客室的時候,門口站著兩名武裝警衛──過去這裡是從來沒有任何警衛的。

  現在她一個人待在會客室裡,感覺室內每一件家具、每一項陳設都透露著敵意,這還是她生平第一次出現這種感覺。

  可是,為什麼會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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